这一边,见到自个儿的手帕交明芷兰,以及专程来「福宝斋」相候的同门大师哥袁大成,苏仰娴咧嘴笑开,又觑见阿爹极不入流的「偷吃步」行径,还一脸的春风得意,她笑得更欢,遂快步走进小厅,把揣在怀里的小布包取出搁在方桌上。
一揭开裹布,几颗脑袋瓜全凑过来端详,最先发出声音的是苏大爹。
苏大爹瞠圆双目,看看自家闺女儿,再看看闺女儿带回来的东西,呵呵笑——
「阿妞真行,又淘到一块好玩意儿了呀。」
苏仰娴亲昵地扯扯苏大爹的山羊胡,笑道:「是啊,是块好玩意儿呢,爹可喜欢?」
苏大爹点头如捣蒜。「喜欢啊,喜欢得紧!」圆溜溜的瞳仁闪闪发亮,闪到后来倒现出几分腼腆,蠕着唇又道:「妞啊,爹有个好生景仰的治玉大师,那人待咱们是有大恩的,那人他……他……」拧紧眉峰,努力想着别人曾施予他的大恩大德,但,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苏仰娴见状也不慌急,慢悠悠道:「爹,那位大师姓范名起,号『云溪老人』,多年前他收女儿为徒,与咱们『福宝斋』多有往来。」
「对!对啊——」苏大爹一掌猛拍桌面,眉开又眼笑。「范起……是这个名没错……云溪老人,对,是云溪老人……他收你当闭门徒弟,你上头还有三个师哥呢,三个年岁跟爹都差不多大的师哥,咱可喜欢他们了,跟拜把兄弟一般,咱喜欢他们。」
在一旁听他们父女俩对话的袁大成禁不住哈哈大笑,肥掌拍在苏大爹的肩头。「你是我老兄弟,你家闺女儿却是我的小师妹,这关系可错综复杂罗。」
苏大爹表情有些怔然,彷佛此刻才发现,挨在自己身边的就是他口中的拜把兄弟似的。
「你……对,是大成你啊,你说需要寻一块好料,要大大发挥所长,要雕琢出最好的玉件,然后……然后给你师父添寿,那可是九十高龄的天大喜寿,非添寿不可,怎么也得添过百二十岁,好好风光风光。」点点头,一顿,想了想又点点头。「如今咱们『福宝斋』有好玉料了,可以添寿了,是不?」
「是啊。」浅笑答话的是苏仰娴,她再次拉拉亲爹的胡子,并屈起指节轻挲苏大爹红润的颊面。「寻这方玉料就是为了给恩师添寿,爹说得再确实不过,等阿爹的九十大寿到了,阿妞再去寻来更好的东西给爹添寿,爹说好不?」
「好。」苏大爹听得摇头晃脑,乐呵呵笑开。
与苏大爹年岁相近,并且被当成拜把好兄弟看待的袁大成也笑,笑得两层下巴轻轻晃动,最后对着那方石块频频颔首——
「咱们家小四这眼力劲儿当真没话说,若非你特意淘回来摆在眼前,咱乍然一见它,也无法立时分辨这是石中藏佳玉,此际仔细端详,果然耐人寻味得紧。明姑娘,你说是不?」
突然遭点名的明芷兰蓦地一震,好似看石块看得太入迷,甫抬睫就发现面前三人全冲着她笑。
她缓缓牵唇,笑得温婉。「是啊,真是一方难得的好东西呢。仰娴,你真厉害。」
苏仰娴先是不好意思般挲挲鼻子,最后坦然接受称赞,在亲人和友人面前开心翘高下巴。
这一晚,为庆贺淘得一方好玉石,对美食向来热爱的袁大成从外边相熟的馆子叫来一桌好菜送进「福宝斋」后头的苏宅,大伙儿举杯同庆一番。
同时,擅于琢玉的他,对那方原石脑海中已有初步想法,再加上苏仰娴独到的见解,该怎么开石雕琢,该从哪里下手,该如何因色取巧,美酒佳肴还未尽,他已用随身不离的炭墨在原石上画好线条,显出样式。
苏仰娴见状,对自家大师哥翘起大拇指,欢喜之余却也不由得钦羡至极,再加上悄悄唏嘘。
想她天生一双火眼金睛,轻易能相玉、识玉,更说得出一口好玉,但真要她下场雕琢,女儿家的手劲与男子相较先天不足,让她再如何努力也达不到顶峰,顶多啊顶多……仅算得上是个不太差的治玉工匠。
不管了,反正有三位师哥顶着天呢,且一个赛一个厉害,师父所创的帝京流派她就出一双眼和一张嘴,其余的就交给师哥们操办。
她笑开怀,举杯敬大师哥袁大成,见姊妹淘明芷兰秀气啜酒,吃相也秀秀气气,她干脆把一根香喷喷的烤鸡腿抵到明芷兰嘴边,把人家温雅姑娘的半张脸蛋沾得油亮亮。
第一章 究竟在谁手里(2)
「福宝斋」苏宅里,众人笑闹的这一晚,在帝京的另一头,有人正为了同一块玉石险些得提头去见自家家主。
「不是说十拿九稳吗?」
身为家主的男子今夜刚进京,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歇歇腿,坏消息已传入耳,玉颜登时沉凝,淡然语气似挟霜雪。
大气中处处透细致的雅轩通风甚好,夜风从半敞的窗外拂进,带着昙花与夜来香的清香,这春夜明明挺凉爽,同在雅轩内的五名管事却都渗了满额汗珠。
五人相互觑了觑,年纪最长的老管事终于挺身答话——
「爷,咱们的人从东海那边开始打听,凡是跟东海流派的卓家接触过的玉商、玉行、古玩铺子,甚至是当铺,全都查了个彻底,最后所有消息全都指出,那方玉石原块确确实实流进帝京,之后咱们把人布进京畿,只差没掘地三尺去寻,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得知那块原石在古玩和玉器聚集的东大街出现,就落在一位何姓的玉行老板手里。」
老管事领头开口,另一名管事也跟着补充,道:「爷,您知道的,帝京三年一度的『斗玉大会』不久前才结束,定然会带动一波古玩与玉石的买卖,而赶着上各家店铺『捡漏』的人便也多了……」顿了顿,表情既遗憾也惭愧。「把那方玉石原块卖给那位何老板的人不识货,身为买家的何老板一样不识货,却是有人眼力犀利,在咱们赶到之前已先下手,听何老板说,还……还没收对方半毛钱,就让对方带走那块玉石。」
临窗而坐,肘部搁在云石镶面月牙桌上,屈起手支着额角的年轻家主敛眉掩睫,像在压制火气,亦像沉吟思索,另一手的五指则在大腿上缓缓敲动。
五名管事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要知道,年轻家主连夜赶到帝京就为那块原石,寻寻觅觅将近一年终于有些眉目,却败在他们手脚太慢,当真棋差一着,宝贝物件眨眼间就被淘走了,岂能不扼腕!
此际也用不着多说,连辩解都可省略,就等东家发落吧。
年轻家主突然不敲自个儿大腿了,心中彷佛已有计较,他徐徐掀睫,问——
「所以……究竟在谁手里?」
苏仰娴今儿个一早与苏大爹用过早饭后,父女俩一块出了城,马车直奔城郊十里外的溪谷小村,探望筑庐在谷中溪涧边的云溪老人。
之所以会与这位当代的治玉大家结缘,起因于苏大爹当年在「斗玉大会」上大鸣大放。
当时,一向对「斗玉」之事不怎么上心的云溪老人被老友人拉去会场,因缘际会见到苏大爹正与人比试,虽不到出类拔萃,却也十分引人侧目。
云溪老人主动上前攀谈,更是令苏大爹受宠若惊,待后来几次往来,云溪老人才发现苏家有女天赋惊人,此等绝世美才可遇不可求,让年过古稀的老人家又起心动念,非收这个稚龄女儿家为徒不可,缘分便这般深结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