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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想知道的事,你难道不知吗?五年前东海卓家那一晚在湖心小亭中与我一同以心观玉的小姑娘原来是你。身为帝京流派的『女先生』,说得一嘴好玉,两手柔润绵软,与那小姑娘一模一样,懂得相玉,却有一双与治玉者全然不同的嫩手。」

  还有小姑娘家那一头长发。

  当年她将他送到灯火稀微的湖岸边,他努力去看,就见那个从他身边跑掉的人儿,身背纤秀,一大把丰润青丝荡啊晃荡。

  她的发也是又柔又顺的一大把,大把揪在掌心里,温温凉凉,令心浮动。



  他冷目直视,问:「你当时明明在场,却不言语,要我一再误解,如此戏耍我,是欺我夜盲不能视物,存心看我笑话是吗?」

  「我没有!」苏仰娴边说边用力摇头,不却怎地,眸底有些发烫。

  她调整气息又道:「我当时正在修『守心』这一门功课。师父要我随他上东海卓家,去到卓老家主的灵堂前捻香致意,真正的用意是要将我丢到那满满都是治玉行家和行里人的场合,看我能不能守住『不言不语、以心静观』这八字……雍爷对我有所误会了,在那当下,我欲言不能言,绝非欺负你,我比着手势想让你看明白,才察觉你不能视物,绝无看你笑话的意图。」说到最后,她嗓音略低,忽地咬住唇将头转开。

  守心——雍绍白不禁怔然。

  一想通当年那个小姑娘是她,他满腹怒火,只觉自己遭戏耍,却未料她是在修这一门治玉者必修的功课。

  摆放在密室四角的灯火犹然明亮,将她此时的侧颜镶岀一抹薄薄的金黄辉芒,肤色是那样温润,但神色却明显郁郁寡欢。



  他绝非一个擅于道歉之人,也干不来那样的活,于是就僵持着。

  身为江北昙陵源的家主,只有旁人匍匐在脚边求怜,没有他低头认错的分儿,此际却觉胸中微窒,气息微滞,喉头微涩,心绪微紧。

  算了!

  他掀唇正欲启声,坐在榻沿边的她却突然起身,走向靠墙摆放的方桌。

  欲说的话就这样堵在喉间,他看着她提起桌上那一壶茶水,另一手往杯盘里拿取一个未用过的干净陶杯,笔直朝他走回。

  她将整壶茶水和一只陶杯轻手搁在他手边,低声道——

  「秋倌毕竟在这一行当里浸润多年,对于雍爷被下药的事给了甚多帮助,他说尽管服下解药,仍须多多饮水,雍爷即便不觉渴,多少还是要喝些,即便……即便觉得沾上秋倌的衣物就觉弄脏自个儿,觉得这样的所在玷污了你的出身,不愿饮用这里的一点一滴,但为了自身着想,劝雍爷还是暂且放下身段为好。」

  她眸光略飘,似刻意闪避,不肯与他相接。

  停顿了好一会儿,她眉眸颜色小小执拗,抿抿唇瓣又说:「还是想对雍爷表明一下内心看法,你不能瞧不起『清晏馆』里的人,不能因为人家倚门卖笑、送往迎来,就觉得不值一交,那样……那样不对。」

  闻言,雍绍白先是眯目,而后挑起一道眉,等着。

  他没有失望,杵在榻前的姑娘隐忍了几息,禁不住再次拾声——

  「这世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就算身在红尘飘零,红尘里亦有侠义之辈。我觉得秋倌便是侠义之人,雍爷莫要看轻他。」道完,她的眼神仍然飘飘的,多少带着赌气意味儿,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我出去外头瞧瞧,应是能安排马车离开了,还请雍爷再委屈片刻。」说完头也不回地跑掉。

  卧坐榻上的雍大爷望着姑娘家消失的方向,望着望着,人都已然不见,他脑袋瓜里似想起何事,一张俊气横生的面庞竟冒出团团红泽。

  尤其是耳根到颊面的部分,两坨火红也实在太过明显,完全不知他一个大男人无端端地在害羞些什么……

  第七章 小花垂头丧气(2)

  那一日,天将亮未亮的清晨,由袁大成的人手安排马车,将雍绍白偷偷从「清晏馆」后院小门接出,马车和马夫自然与江北雍家无半点儿关系,而元叔和双青则将底下一小批人马分散四布在外头的街角巷弄暗中保护,一路护着马车返回西大街雍家别业。

  雍绍白上错马车被劫走一事,到此解除危机。

  危机是解除了,但说不上「了结」,至少对苏仰娴而言,该了结的还没了结,作恶之人若没得到该得的惩罚,这一口气如何咽下?

  苦恼的是,碍于种种脸面问题,还不能大大方方上三法司衙门击鼓递状,告那南天宣氏的不肖子弟一入京就强抢民女……呃,不,是暗劫俊男。

  对方手中本扣着一张「天王牌」,未料这张牌不甘被欺、被利用,拼命逃了。

  苏仰娴内心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那一夜雍家家主落难进到「清晏馆」,如今一丁半点的传闻也无,宛若从未发生过那样的事。

  持续不痛快的,也仅剩她自个儿的感觉,觉得无法罚恶,觉得那晚被下药的雍大爷先是让她心疼不已,清醒后的他却又让她心田里的小花垂头丧气了一回。

  垂头丧气啊……

  然而老天还是挺关照她的,竟在这样的时候,将恶人直直送到她面前。

  「你说那座『翡翠卧牛』不真,还说是咱们南天流派的底下人转手卖给你的,那座『翡翠卧牛』呢?拿出来瞧瞧啊!让咱们家的琮大公子过了目,是真是假他说了算,哪轮得到什么王八羔子在这儿胡扯瞎编!」

  东大街上,何老板的古玩行里,今儿个苏但娴再次应何老板之请,过来店里他掌眼一批新进的小玉件,才窝在柜台后的小仓库里一件件品赏,前头来客说话却越来越不客气,声量高扬,穿透过两道垂帘清楚传进她耳中。

  以为是何老板在买卖时与客人发生龃龉,原也与她无关,但「翡翠卧牛」一词忽然进到耳中,她不禁一怔。

  那是她之前帮何老板瞧过的物件,莫非横生了什么风波?

  外边声音再次传进,是何老板好声好气在答话——

  「那座『翡翠卧牛』确实几可乱真,小老儿怕自个儿掌不住眼,特意请人帮忙,那人相玉和监玉的功夫十分了得,东大街上无人能出其右,那东西一确定是件伪的,但好在雕功细致,恰有顾客想入手,小老儿遂认赔卖出,算起来还亏损将近七十两……」

  「所以现下是在怪罪咱南天流派害你蒙受损失了?」

  「没、没——不是的,话怎说成这样了?误会啊!」何老板发急。

  「明明是你说南天流派出的东西不真,上门要你把证物拿出来,你拿不出,还不认污蔑之事,临了却说是一场误会,您老儿了得啊。」存心没事找事,胡乱攀扯。「拿不出那座『卧牛』,那好啊,当初谁掌的眼,揪他出来面对!」

  此一时际,柜台后,那幕葫芦百绣纹的帘子后头探出一只小广袖,撩开——

  「这位小哥想来早饭吃得甚饱,一来就嚷嚷,何老板养在后院的那只大黄狗阿福,吠起人来都没你响亮,你可了得呢。」

  突然岀现一个大姑娘,青衫翠裙如云天碧水,腰缠明亮环带,缀着玉佩络子,她瓜子脸上笑意盈盈,轻软语调说岀来的话却夹枪带棒。

  店铺里的众人全瞪过来,何老板与两名小伙计的眼神闪亮,如见救兵,苏仰娴朝他们安抚般浅浅一笑后,才转去打量登门闹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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