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运挺起胸膛,「就是我家闺女拾到的,千真万确,咱骗你们做甚?」
陆玄华哼笑。「明老板又非亲眼所见,说什么千真万确?若欲分说,大伙儿到三法司衙门去!」
「咱们拾到宝贝没占为己有,还拿来还了,竟要上三法司衙门,这是什么理!」
「要还也该拿去『福宝斋』苏家。」袁大成道:「以明姑娘和我家小四儿的交情,这一点难道做不到?啊!不,按理,明姑娘就该这么做才对,眼下行迳却如此超乎常理,根本是心虚。」
耳朵听着师哥们和明老板对话,两边都吵起来了,苏仰娴眸光仍直勾勾锁在明芷兰那张惨白秀颜上,她再次启声低问——
「兰儿,为什么不辩解?」
四周的声音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明芷兰知道所有人都在冲量她,连她的亲爹也是,嘴上急辩着,看向她的眼光却带惊疑。
她没想到内心会这般脆弱,竟不敢迎视苏仰娴那双眼。
但她不能缩头藏脑,即便日日夜夜受良心苛责,她也不会对谁承认。
许多谎话、模棱两可的话,一直说、一直说,说到最后连神识和心魂都会被催眠,相信自己真的没去害谁,还是很善良美好的那个人。
「我没有害苏大爹,湖畔……他在那里,我跟他说话,但没有害他……他失足落水,失了性命,与我无关,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雍绍白,对!去问他,他都查过了,你们尽可去问,等问清楚了,真要对簿公堂,我……我也不怕。」说不怕,嗓音却明显颤着。
「什么?昙陵源的雍家家主已查清楚?你早说呀!」明成运轻拍胸口两记,被吓得不轻,一听到有雍家家主这强而有力的依靠,顿时安心不少。
苏仰娴等人则是神情骤变,没料到中间会牵扯上雍绍白。
只是他雍大爷既然查清内幕,却对他们一字不提,这又是何意?
明芷兰将话撂下,转身就走,竟连礼数也顾不得,而明成运瞪着堂中众人,似想再对袁大成和陆玄华叫嚣个几句,嘴张了张却是无语。
「芷兰,走这么快做甚?咱们又没行差踏错,怕他们干什么?」明成运追着闺女儿出去,边追边嚷嚷个没完,似有意让众人都听见——
「你说你是不是跟雍大爷谈妥了?那日他邀你上马车,你在里头待得挺久啊,肯定谈了不少……那好那好,既是这样,咱们就不怕!哼!」
第十一章 自要瞒你到底(2)
正堂里头,苏仰娴望着明芷兰旋身离去,那决然姿态令她眸底又酸又热,心房绞疼,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
「小四儿!」从头到尾一直站在她身边、留意着她的状况的韩如放忽地惊唤,张臂扶住摇摇欲坠的纤瘦身躯。
韩如放一出声,袁大成和陆玄华反应甚迅,同时探手相扶,连坐在主位太师椅上的宣老太爷亦关切地站起身探看。
「师哥……兰儿她、她没有辩解……是她把阿爹哄出门的,她没有否认……」苏仰娴五官皱拧,彷佛体内漫开一股疼痛,痛到她极力忍耐,忍到齿关微微发出声响、
「小四儿,你清醒点!」、「小四儿——」、「该死!这个明芷兰真该死!」
师哥们的声音交叠响起,面孔已经模糊,苏仰娴觉得自己像是笑了,笑问——
「为什么要这样?她还来陪我……陪我守灵,为什么是这样……」
「小四儿!」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太累太累。
她老早就没有娘亲,从此以后,也没有阿爹了,然后,应该是失去了那个最要好的朋友……
好累。
她任由意识坠进深渊,躲进那恒常静谧的漆黑中。
雍绍白接到手下急报上来的消息时,明成运已追着明芷兰走出宣家的「南园」,欲阻止明氏父女干下蠢事已然太迟。
明芷兰这个人,看似聪慧温婉,实是无谋又胆小之辈,与他见过的那些自认怀才不遇、大作不被欣赏的玉匠们有诸多雷同——
错,皆是他人之错。
不是自身不够出色,而是一路上绊石太多,总有人抢了自己的风头。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太多却未想,在严厉告诫过明芷兰之后,她还是蠢到拉自家姊妹和亲爹下水。
什么与家中姊妹游邀月湖,无意间拾得琢玉刀?
又什么六神无主下只好将事禀明长辈,由长辈出面归还?
她这样的说词拿去瞒骗苏仰娴那个对至亲挚友总是满腔热血、太过单纯正直的蠢蛋,许还骗得过,偏巧帝京流派一个赛一个精明的师哥们都在场,岂能容明芷兰一欺再欺?太蠢啊太蠢!
不止明芷兰蠢,他雍绍白也是蠢到家,竟以为马车上那一番言语威胁足可震慑对方,令对方从此噤声淡开,想来,是他太过托大。
这一日他得到的消息,一是明家父女访了宣氏「南园」,末了却灰头土脸离去;二是明家父女离开不久,苏家姑娘就被三位师哥带出,急送回东大街家宅。
推敲着明芷兰在那样的势态下会说出什么话,雍绍白自己倒是门儿清,清楚此际登门造访「福宝斋」苏家,许要受些白眼,未想不仅仅是白眼,苏仰娴的三位师哥根本是一关还有一关,层层护着。
他们不让他见她。
袁大成打头阵,将他挡在前头「福宝斋」旧铺,言语还算客气,但态度十分坚持。
但苏家姑娘,他今日是非见不可。
「若不让我与她相谈一番,她必毁无疑。袁爷信不?」他大胆且坚定,最后这一句终于令袁大成有所动摇。
他被放行,得以进到后院宅子,却被一双别具深意的锐利眸子直盯不放,是身为二师哥的陆玄华。
陆玄华并未过来阻他,连礼数上的招呼也省了,瞬也不瞬的目光拿他直瞧,嘴角往下,下颚微抬,颇有威吓意味。
他雍绍白亦不是被吓大的,神态依旧从容,朝对方微微颔首,随即踏进屋房。
一名高瘦清臞的男子从姑娘家的闺房中走出,雍绍白双眉一拧,与韩如放面对面而立。
「噢,雍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韩如放不动如山地杵在房门前。
明知故问。雍绍白忍下躁动,沉声道:「我要见苏仰娴。」
韩如放笑笑道:「师妹今儿个不太舒服,适才还厥过去约莫一刻钟,醒来后好不容易安了神,已然睡下,雍爷若想要她撑着病体『代父偿债』怕是挺为难啊,要不这样,就让区区不才我代替师妹,既然能『代父偿债』了,那再来个『代师妹偿债』也说得过去,雍爷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下来,在下尽力而为,就饶过我家小四儿吧?」
帝京流派的三师哥人长得斯文儒雅,话却似绵里藏针。
雍绍白脸色难看,长目微眯,才欲掀唇再语,房内传出姑娘家略虚弱的声音——
「……三师哥,我想单独跟他说说话,一会儿就好的……好不好?」最后的问语似带鼻音,听得人心头随之纠结。
她家三师哥抵不过她的请求,只好侧身让道,容他跨进女子闺房。
她就坐在榻缘边,雪白孝服让她脸看起来更无血色,看着像是躺下歇息了,却因他不请自来的搅扰又撑着身子坐起。
雍绍白左胸紧绷疼痛,自识得她,一日一日识得更深,他尝到「喜爱」二字是何滋味,心之所向,不知不觉走向她,心悦于她,亦学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