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乞丐们没继续上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再不敢往前一步。
见震住众人,她撇唇一笑,“身为知州千金,宁死不折节,倘若我今日毙命于此,我父亲定是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到时府州县内的乞丐,不知有几个能够幸存?”
想到几百个乞丐被集中起来烧掉那种场景,众人脖子一缩,色心顿时全灭了。
这时有人道:“别听她瞎说,颜知州的女儿可是大家千金,身边伺候的,没有十来个也有三、四人,怎会让她独自待在外头,她肯定是假的。”
“若非遇到贼人,堂堂知州千金岂会如此狼狈?我与奴才们走散,倘若你们送我进城,待我见到父亲,便许你们纹银百两。”
纹银百两?哇!这辈子连一两银子都没见过,如果有百两银子,别说玩一个小娘子,就算整个月都泡在妓院夜夜当新郎,也花不完啊。
“这话没骗人?”
“我骗你做啥?你们可是要和我一起去见父亲,到衙门前,是真是假还容得我说嘴。”
此话一出,几个人互望,从这里进城,不过半个时辰功夫,若她真是知州千金,那就发财了,如果不是……
拖回破庙,该怎样就怎样,不过是耽误一会儿功夫罢了。
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爬上前道:“老大,我脚程快,不如我陪姑娘走这一趟?”
“你去?当我傻了,你不过是想独吞银两。”
“依我看,不如大家一起去。”一个老迈胆小的男人道。
大家一起去,这里头一、二十个人,全去了,还有多少钱可以分?
被唤老大的粗壮男子心头盘算后,道:“这么多人进城得花多少时间?怕是夜了都还回不来。”
最近半个月,上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城里正在戒严,入夜后,街道上不允许有人往来,连妓院的生意都少了大半。
“要是入夜前没法子出城,会被官爷抓进大牢。”
“不然谁去?”
“老大,我去吧!”
“让你去?左手收钱、右脚就往赌坊里去。”
“不要胡说八道,捡到知州千金,这好运是大伙儿的,我怎么会……”
“你不会才怪。”
“老大,我会数数儿,一定不会少带银子回来。”
就这样一人一句话,钱尚未到手,已经先争执起来,项瑾瑢见无人注意到她,便一点一点往后挪动脚步,在顺利离开破庙大门之后,转身拔腿狂奔。
她拚了命地跑,顾不得脚酸腿软,顾不得一口气几乎要喘不过来,她用尽全力快跑。
一面跑着,她不断重复告诉自己,她要活下来,要努力、要竭尽全力地好好活下来,她再不要过不堪的日子,她要自由、要平安、要幸福……
她一面跑,一面用“自由、平安、幸福”来鼓吹自己。
许是老天眷顾,竟然真的让她顺利跑到城门口。
看着偌大的牌楼,闻着熟悉的气味,轻咬下唇,京城,她回来了。
放缓脚步,平稳呼吸,就算没有方才那一出,她也明白,身无分文的美貌女子,在这世道中有多危险,因此她闭了闭眼睛,虽然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但为了生存,她必须。
去吧!不会再更坏了!
深吸口气,项瑾瑢认准目标向前行。
惨澹的月光将季珩的侧影修剪得分外清峻孤瘦,两道超拔凌锐的鹰眉紧蹙,一双阴鸷目光,冷冷地看着窗外。
靠坐在窗边的藤椅上,他的双腿已经不能行走,上半身却笔直挺立,左半脸坑坑疤疤,不时有脓汁从伤口淌出。
脓汁让他的身体冒出令人恶心的恶臭,连他自己也忍受不住。
田风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进屋里,小心翼翼走到季珩身边,再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桌上,低声道:“主子,喝药吧,趁热喝,药性才会好。”
“端走。”他轻声道。
既然好不了,何必苦苦拖着一条残命,虽然心有不甘……也就这样了,此生无望便待来世,待来世向负他之人,一笔笔讨回欠债。
端走?田风看看门外,那里有三个人引颈翘望,不行啊,他们又当掉一柄剑才换得这些药,若主子不喝……
“主子,咱们试试吧,好歹找过那么多的大夫,只有李大夫见多识广,看得出来主子中的毒是腐肌蚀骨散。”田风试着说明李大夫医术很厉害。
殊不知,便是李大夫看清楚他所中何毒,才教他失去求生意志。
腐肌蚀骨散来自梁国,初初中毒没有症状,三个月后毒发,肌肤从脸部开始溃烂,慢慢腐蚀到全身,腐蚀同时,除流出恶臭脓汁之外,皮肤又痛又痒,让人痛不欲生。
另外,毒物从腿骨慢慢往上,一点一点侵蚀骨头,中毒者先是无法站立,每每站立,双脚便像被千针万针戳刺般疼痛难当,当毒性侵入脊柱,便连坐都无法,渐渐地只能瘫痪在床。
此毒最阴狠之处在于它不会令人在短时间内死亡,而是慢慢地,用疼痛、用恶臭、用丑陋……一点一点磨掉人心人性,往往中毒者并非死于毒性,而是死于疯狂。
是要多狠的心肠、多深的怨恨,才会对人下这种毒?
季珩不想医治了,他想随父母而去,世间再没什么值得他留恋了。
田风扬起笑脸,第几百次的“小心翼翼”,“主子,大家都说李大夫医术高明,你要是好好配合医嘱、乖乖喝药,也许很快就能走路,很快就会恢复您卓尔不凡、风流倜傥、神仙般的容貌。”
满嘴鬼话!季珩听不下去了,疼痛令他暴躁,抓起桌上的药碗直往田风身上砸去。“出去!”
田风来不及躲,也不能躲,顾不得药汁烫人,硬是伸手把药碗接下来,于是热热的药汤全洒在他身上,顾不得呼痛,一张脸皱成苦瓜。
家里只剩下三个碗,三个碗代表什么?代表大家得轮流吃饭,要是这个碗也砸了,往后就得轮三班吃饭了……
错错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主子不吃药,身子怎么会好,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为老主子保下这根苗啊!
田风垂头丧气,走出主子房间,他一出门,便有三人立刻围上前。
“怎么样?主子肯喝药吗?”田露第一个问。
田露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长得不起眼,右眼有疤、眼窝凹陷,但一身皮肤挺白的,手指有厚茧,看得出来练过武功。
田风苦恼地指指自己的裤子,说:“药……被它喝了。”可怜的小老弟啊,它正在里头无声哀嚎。
看着裤腿上的药渍,田露、田雷、田雨同时叹气,四个人在屋檐底下坐成一圈,不是背着主子开秘密会议,而是……要是能够结个法阵,把老主子唤出来,让他训训儿子多好。
“你们说说,主子一心求死怎么办?”田雨烦呐。
早知道就让那些赤脚大夫来看病,至少不知身中何毒,主子还肯吃药,现在李大夫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主子已整整两天没吃了,不吃药也不吃饭,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第一章 你们买贵了(2)
田雷、田露是师兄妹,早年师父受老主子的恩典,从此便跟在老主子身边伺候,后来老主子死于战场,他们想也不想就决定回到京城,在暗处保护主子。
至于田风、田雨,他们是孤儿,被田雷、田露收留之后,教导武功。田雷决定返京,他们自然跟着来。
他们始终在暗处观察,发现主子的祖父母和叔婶待主子都挺好的,便放松警戒,心想都是亲人,家里的荣华富贵又是老主子给的,善待主子是他们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