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外头还有个女儿,他们找到村里,一问二问之下,知道夏晴兰有长进,在京城开了百味楼,知道百味楼,要寻她便也不难。
像听别人的故事似的,晴兰心下一片凄然,只能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办?
昨夜贺巽没在喜房里歇下,今日,新嫁娘被冷落的消息将会传遍贺府上下,她很清楚自己将会举步维艰,但再艰难,这第一步,她还是必须走出去。
贺巽没有进一步动作,她猜测他决定认栽。
因为祖父势强?因为面子?因为圣旨?她不清楚他吞下恶气的原因,但清楚接下来的路她必须一个人走,没有人能扶她一把。
“真要出去吗?可是早上奴婢出去……”
被贺府下人为难、瞧不起了?她可以想像。
晴兰拉起微笑,对两人说:“再难堪,我都已经是贺家媳妇,不想受着就得改变。”
当缩头乌龟,并不会让事情更容易些。
“万一老夫人不待见小姐怎么办?”
成亲第二天,新郎本该领新娘认亲,但新郎不见踪影,这会儿去见贺老夫人,岂不是把脸送上门,让人家打得啪啪响。
“今天不见,明天再去,明天不见,后天再行,总会见到的。”晴兰下定决心打破僵局。
“这算什么嘛,把帐算在小姐头上,岂不是欺善怕恶,欺弱畏强?有本事找侯爷去呀。”白芯忿忿不平。
丹云轻扯白芯袖子,示意她小点声,隔墙有耳,何况眼下情况确实不妙。
丹云压着嗓子问:“小姐,要是爷狠下心呢?”
不管贺巽是否狠下心,她都没有退路,无退路之人,哪有权力悲观?何况她不想不战而降,她想再为自己赌一把。
扬眉,她鼓舞丫头也鼓舞起自己,“这事确实是侯府不厚道,但事已成定局,与其为了过去耿耿于怀,衔恨相待,不如怀抱希望、展望未来,凡事事在人为。以后别再叫小姐了,知道吗?”
这天底下最难的,不是谁能赢了谁,而是谁能容了谁。
贺巽不容她,便由她来容他,既然他认栽、既然他们成了夫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总得有一方吃亏,那么……他已输了里子,面子就让她来输。
晴兰的话鼓舞了丫头们,两人双双点头,主仆三人走出院落。
贺老夫人还没起床。
是没起床,还是下马威,晴兰不想深究,她安静地站在院子里耐心等待。
贺府上下全由贺巽作主,早些年贺老夫人还带着贺洵教养照料,等贺洵启蒙后,自有先生教导,贺老夫人便当起那富贵闲人,诸事不看不管。
所以这事,她不会插手的吧。
晴兰是商人,一个没有“用途”的老人家,可以不必花心思的,但贺府不是商场,是她一辈子要待下来的地方,她不打算以利益来衡量每个人。
扬眉展笑,她不允许失意侵占自己的情绪。
一个时辰过去,阳光照在背上,微微地刺痛麻痒,但她没打算离开,老夫人总不会睡上一整天。
谁知贺老夫人定力无边,硬是待在屋里一声不坑,仆婢进进出出端水送茶、送早膳,不久又一阵进进出出、撤下食盒,然后低抑的诵经声传出屋外。
贺老夫人摆明了态度,晴兰该知难而退的,但性子里的执拗硬是逼她站在原地。
听着木鱼声、诵经声,声声传进耳膜里,她想王嬷嬷了。
当晴兰越来越会赚钱,家里养起一票下人,王嬷嬷再不必操劳时,她在家里弄了个小佛堂,学起高门大户的夫人们诵经,可她目不识丁,翻来覆去就是那句——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
重复的声音、单调的频率,让伺候的丫头昏昏欲睡。
她笑道:“嬷嬷没事做就去街上逛逛,别整天瞎折腾菩萨。”
“就是没事可以为你做,只能在佛前求你一世平安。”王嬷嬷一心为她,一意为她求得平安顺遂。
而贺老夫人的经念得很好听,听着听着,她彷佛回到那年夏天——
王嬷嬷抱住她兴冲冲说:“知道嬷嬷做了什么?”
“做什么?”
“我求菩萨赐晴晴一门好姻事,菩萨应了。”
嬷嬷很开心,她越高兴晴兰便越明白,同样的事她肯定向菩萨求过无数次,只是一次次、一回回重复着失望,直到那天方始成功。
可见她的姻缘,真的很艰难。
一颗小石子打上她膝盖后凹处,晴兰没站稳差点摔倒,幸好丹云机灵,连忙将人扶牢。
晴兰回神,仰头看着天上太阳,接近午时了。
她看见得意洋洋的贺洵,他傲娇的脸庞写着:没错,就是小爷弄的,你能耐我何?
两道剑眉,一抹英气,是个极俊俏的小伙子,他和贺巽长得很像,一眼,她便猜出他的身分。
“为啥要冒充别人嫁进贺家?”十岁的少年挺着背,质问的口气很骄傲。
“我是夏晴兰,没有冒充任何人。”她不被激怒,细声细语为自己辩驳。
“可你不是哥哥喜欢的那个。”
“你怎知我不是?”
“书房里的画像不是你。”
他有夏媛希的画像?他把画像挂在书房里,日看夜思、憧憬未来?
很简单也很真实直接的一句话,却像把三叉戟,重重戳上她的心,戳得她鲜血直流。
她错了,她的喜欢是错误、崇拜是错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奢望更是错得离谱,原来他那么喜欢夏媛希,他们之间有着她无法理解的关系。
可是怎么办呢?她花那么长的时间来欣赏他、崇拜他、喜欢他,现在却……来得及吗?她来得及把欣赏、崇拜、喜欢通通收回来吗?
苦温一笑,她心知来不及了,她只能放手一搏,卯足劲儿往前冲。
“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晴兰认错。
“这说法太牵强,谁能勉强你上花轿?”
“如果我知道你哥哥想娶的不是我,我不会上花轿。”这是她的骄傲。
贺洵斜眼,抬起下巴,“我不信!”
点头,晴兰无奈却能理解,这种事确实匪夷所思,贺洵不信,贺巽肯定更加不会相信。
“你走吧,祖母不会见你的。最好识相点,我讨厌你、大哥讨厌你、祖母讨厌你,全家都讨厌你,哪里安静哪里待着,别出来惹人厌烦。”贺洵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似的。
这可不行,她不想安静地待在贺府一角等待腐朽,那不是她重生一糟该做的事,撑起态度、挂上笑靥,她告诉自己,不能三拳两腿就被打败。
“讨厌是因为不了解,等你了解我之后就会喜欢上我。”她自信道。
“你想得美。”
“我一向想得挺美的,真高兴你了解我。”
“谁要了解你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气哼一声。
“天不早了,太阳高照,怎还不去学堂?”她问道。
“大哥成亲,先生准假了。”
“小叔为我请假啊?嫂嫂真开心,我给小叔备了礼,回头让丫鬟送过去。”
“想讨好我?哼!我可不是能被收买的,别喊我小叔。”他打定主意和大哥同一阵线。
“不能被收买吗?唉,我可是备了紫霞先生雕的砚、南宁大师制的墨、权权姑娘做的笔以及雪云纸呐。”全是橙哥哥铺子里的精品。
啥?紫、紫霞……南宁……这一套下来,没有上万两也得七、八千两。不对,钱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的东西很难求。
可恶的坏女人,她怎么可以用这么肮脏的手段收买人心?不道德、没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