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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子欠大了,想还回去也不知他们快马加鞭往何方遁去。

  第二个令她无法轻易抛开的原因是,萱姐儿对她那位“大朋友叔叔”着实牵牵念念。

  即便之后她们去到师弟和师妹的大庄子,在那里住下,庄子里头有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事天天在发生,女娃儿被许许多多从未见过、体验过的事物吸引,过得那样开心,然,常是在夜晚降临,她上榻哄孩子睡觉,孩子蒙蒙胧胧眨着爱困的眼睛,总时不时要问——

  “阿娘,萱姐儿今儿个吃烤肉,想起脸烧伤叔叔了……他是不是也会想起萱姐儿?”



  “萱姐儿会打水飘了呢,脸烧伤叔叔说过喔,他很会打水飘,往后见到他,萱姐儿要跟叔叔一块打水飘,看谁厉害,好不好?”

  “阿娘说,等弟弟长大,长得又高又壮,我们就可以回锦京,那、那到时候,萱姐儿也可以去寻脸烧伤叔叔玩耍对不对?阿娘说过的,叔叔的家也在锦京啊,不是吗?”

  他许是孩子的命中,头一个真诚待她的成年男子,才令孩子如此难以忘怀。

  每每被萱姐儿一问,她脑中便自然浮现宋观尘将孩子抱坐在膝上、仔细聆听孩子说话的身影神态,那样的画面令她内心涌出淡淡怅惘,既酸涩又柔软,无数意绪混作难以言喻的一团,总引得眸底微烫。

  真要说,那该是怜惜吧?

  怜惜孩子,也怜惜着……会怜惜孩子的他。



  萱姐儿是直到几年后,像是突然间有所顿悟,很可能是她家师弟、师妹对孩子不小心说出了当年她们逃离卓家的真相,令孩子明白过来,她们母女俩今生是绝不可能再踏进东黎锦京,关于宋观尘的话题才渐少被提及。

  但她晓得,萱姐儿一直留着那袋金叶子。

  宋观尘这位“脸烧伤叔叔”当年系在孩子腰间的玩意儿,她原封不动留给孩子,萱姐儿时不时就整袋子倒出来把玩,没用掉半片。

  她曾以为,那一小袋金叶子有朝一日是要变成萱姐儿的嫁妆,陪大姑娘出嫁。

  她没有想到的是——世事难料。

  孩子的命仅走到十五岁及笄的这一年。

  没有任何病痛,不见半分征兆,就是很寻常的一个秋阳灿烂的午后,当她发现时,孩子正静静躺在桂花树下,飘落的花瓣衬得她的嫩脸彷佛吹弹可破,一切是那样宁祥,好像轻轻一唤,就能将孩子从深眠中唤醒……

  “灵契既定,长着红胎记的孩子就是祭品,你以为破誓不守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吗?作梦!我告诉你,即便带着孩子逃远了,孩子也活不久。哼!本不该存在的命,又岂能长久?”

  她记起卓大公子曾狠厉冲着她道出的话。

  但,她不信的。

  萱姐儿离世时的脸蛋是那样安静,肤透粉嫩,唇儿还似有若无般带笑,令她不由得都要跟着笑了。

  她深信自己的直觉,深信当年带着孩子出逃,她做得很对。

  逃出锦京的这十个年头,刚开始的半年,她们在师弟和师妹的大庄子住下,好好歇了口气,之后实是怕锦京卓氏又会遣人追踪过来,拖累了师弟和师妹,她遂又赶着马车带孩子再度启程。

  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她带孩子走过不少地方,一方面是为了避祸,另一方面也想让孩子开阔眼界。

  直到一切真的风平浪静,感觉东黎那边完全没有了动静,她才又带着孩子返回北陵,在师弟和师妹的大庄子里真正安顿下来。

  在萱姐儿身上所做的所有决定,她都不曾后悔。

  她知道孩子离开东黎的这十年,过得很快活自在,只要孩子活得好,身为娘亲的她便没有遗憾,尽管只有短短十年,却是她能给孩子最好最好的东西了。

  她的萱姐儿没能长成大姑娘家,没能动心动情去体会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也许……也许是不幸中的大幸也说不定。

  人最怕就是动了情。

  情一动,欲念横生,爱恨嗔痴,如何都是苦。

  所以萱姐儿的最后是这个样子,那就这样吧,能这样……也是好的。

  对孩子,她这个阿娘已无多余念想,只求这天上地下的一切神灵大发慈悲,引领这最纯净的魂魄,一路看顾,让所有事皆能拨乱反正,取一个自在圆满。

  朴素简单的一座小小坟茔,就建在萱姐儿“睡沉了”的那棵桂花树底下。

  小小石碑上的字由苏练缇亲手所雕琢,一旁摆着从野地采来的各色小花,以往孩子就喜欢采上一大把,将五彩缤纷的花束带回来送给她。

  “这一生,你已圆满了呀……”伫足在孩子坟前,她雪容有掩不住的憔悴,眸眶一直微红微肿,却已能将心定静。

  “阿娘不哭了,真的,真不哭了,萱姐儿乖乖去吧,一切都会好的,望你能跟在佛祖身边,再不受苦。”

  她蹲下,徒手在墓碑边挖啊挖的,待挖出一个深深小洞,她将鼓鼓的一只小袋埋进洞里,重新将土掩实。

  她笑。“你的宝贝金叶子,总不能落下了。”心中忽而有感。“如若可以,也看顾他一二吧……”

  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虽未言明,但她想,与她心有灵犀且心心相印的孩子定然是明白的。

  野地秋风蓦地张扬,来回穿梭,扫得桂花尽卸了去,白色花瓣满天旋舞,美得不可思议……

  第三章 她的第二世(1)

  带着桂花气味儿的风吹过原野,穿梭涤荡,拂得草海生波,亦拂得她满身香气……

  那阵阵香风彷佛渗进肤孔中,往四肢百骸拓开,不知因何令她有些沉醉。

  悲伤抽离,周身轻盈,意识被不知名的柔软团团包裹。

  她似乎睡着了,伏在桂花树下的坟茔前,不知不觉坠进黑甜乡。

  等她张开双眼,没有桂花树,没有草海,更不见什么坟头。

  她发现自己醒在十八岁这一年。

  时值正霖二十二年。

  她人在东黎锦京,仍每日每日帮着师父经营“幻臻坊”,师弟和师妹尚未成亲,但出身北陵的师弟已在北陵建起庄子,尝试大量饲养师父当年游历四方时、在北方大雪山中所寻获的雪蚕,并将雪蚕所吐的冰丝供给“幻臻坊”织绣所用。

  三十多岁的她把日子活回了十八岁,一开始以为作梦,毕竟除了是梦,不可能是其他。

  梦回锦京,回到师父尚健在、“幻臻坊”仍是京中最具名气的织绣坊之时,回到她仍青春纯真、未被“情”字乱了本心之时。

  十八岁这一年,她会与卓大公子相识相恋,一步落红尘,然后再藉由一幅令正霖帝绝世惊艳的屏风绣作,得以向皇上求到指婚的圣恩,不顾师父劝阻,执意将自己嫁进瀚海阁卓阁老府中,成为卓大公子的妻。

  然,此际,一切尚未发生,她怀着感念之心品味梦中每个时刻,亦静静等待下一瞬梦醒……但是啊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个“梦醒时分”竟遥遥无期。

  原来不是梦吗?

  从来……就不是梦啊!

  她一开始毫无头绪,不知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推敲到最后甚至会想,许是孩子真随在佛祖身边修行,有了法力,心疼她这个阿娘了,才偷偷许了她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运道,让她有机会去避开错误,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只是如果真若她胡思乱想的那般,那……那孩子法力似乎还不够,仅能顾及到她这个阿娘,没能耐再去顾及那位“脸烧伤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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