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涌动,苏练缇话未及说出口,人已投入他怀抱中,立刻被他牢牢拥住。
好一会儿她才低幽幽出声——
“侯爷进到那间密室,什么都瞧见了,是吗?”
“是都瞧见了。”大掌轻揉她的背心,带着安稳的力量。
他本就打定主意,绝不让她再踏进那个所在,即使自己是头一次进到那间密室,事先根本不知里头有什么,却能从她每每提及那个地方而露出的神情,明白那是她不愿回顾的恶梦。
卓家那一处建在宗祠底下的密室甚为宽阔,与上方祠堂里的布置颇为雷同,一样是三面环顾的墙上有着成排的座台,座台的尺寸宽上许多,上头摆的却非历代祖先牌位,而是一个又一个及人小腿高的陶瓮。
卓家暗地奉行密教,相信密教灵契,凡是带有红胎记的卓家娃儿,皆得奉上心头血,以血献祭,但密室里的景象说明一切,事实不仅如此。
献上心头血的娃儿自然必死无疑,死后也无法安葬。
孩子们一具具身体全被塞进陶瓮中,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与卓家人口中所谓的“密灵”共存同在,令卓氏一族根深树大,永世绵延。
卓家知晓自家秘辛的人也不是每个都如卓老太爷疯得那样彻底、那般坚定不移,皇城军司把人抓了起来,真正的酷刑还没来得及上场,就什么都招了。
陶瓮共四十三个。
卓家历代,共四十三条小生命被自己的亲长们了结于此。
随他进密室的四名官员,刑部任职的那两位毕竟较常直面血淋淋的案子,勉强忍住了,御史台两位靠笔锋和嘴皮子吃饭的言官就惨了些,手中火把险些握不住,当场都吐了。
此时宋观尘已沐浴过、换上全套干净衣裤,感觉鼻端仍隐隐荡着那密室中浓重的腐败气味,让他直想把脸埋进妻子丰润秀发中,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怀里暖玉温香,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软绵绵的清馨,他本能地拿脸去摩挲轻蹭,令心脾肺腑尽被这一份美好感染。
“没事了,莫怕,都没事了……”
他喃喃吐出劝慰的唇被妻子主动吻住,两张脸紧紧相贴,气息交织,两心相惜,瞬间他的身体亢奋起来。
他将她打横抱起,直直抱进里间的大床上。
……
许久许久,当一切平息,神识渐稳,她软软蜷卧在他身侧,被他轻轻揽着,她忽地抓住他又开始不安分的长指,略用力捏了捏——“侯爷好过分。”
宋观尘被逮住的另一手好奇地挑起她的秀颚。“本侯哪里过分?明明夫人也很喜欢啊。”
她脸蛋红潮未褪,此时更添赭色。“我说的又……又不是刚刚的事!”
“好吧,那本侯到底过分在哪里?还请夫人示下。”拇指摩挲她的唇角,惹得她又细细发颤,苏练缇只好把他两手全抓住。
她稍稍正了神色,道:“原来侯爷早都作好布署,内心自有计较,只待那座九宫格机括一出,你立时便要出手,却瞒得妾身好苦。”
卓家众人往大祠堂赶来时,她一开始真吓得不轻呢。
他低低笑着,目光闪亮。
“可夫人还是乖乖信了本侯,陪我一块儿作戏,瞧把卓家人气得。”他凑去亲她的额头,嗓声更沉更幽徐,撩人心弦——
“我说过的,此事需得速战速决,快刀方能斩乱麻,多拖一日,夫人的心便要多煎熬一日,再有,若事先说与你知,你心上悬着的事生生加倍,怕是连个笑都笑不出来给本侯看,这般损了夫人又不利于我的事,本侯岂会干?”
他话中尽管未提,但苏练缇到底是听出来了。
说来说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心疼她、舍不得她心上煎熬。
她放开他的手,改而去揽他的腰,吸吸鼻子轻问:“侯爷就不怕妾身错记那七七四十九道关卡的顺序,把爷的计划全搞砸了吗?”
宋观尘笑得更乐,手臂将她拥得更紧些。
“夫人哪能错记?都当空绣出一朵牡丹花了。你是把那时瞧见的顺序当成刺绣落针的方位,把九宫格机括的开启视作一块片儿,直接当成图样记进脑子里是不?本侯在一旁瞧着,多少瞧出一些端倪,夫人说我厉害不厉害?”
她轻应一声,眸底微潮。“侯爷一直是妾身心里最最厉害的人物。”“所以最喜爱我了?”男人非常懂得“得寸进尺”之道。
“……嗯,最最喜爱你,再喜欢不过了。”
她温柔羞赧的笑令他把持不住,凑唇又压着她狠亲一顿,亲得两人再度气喘吁吁。
就在被撩弄得又要丧失最后一点清明之际,她搂着男人的硬颈,下意识喃喃问道:“那孩子呢……还有各房的女人……她们……她们和孩子们,那些被亲长蒙在鼓里的卓家人……他们……他们会没事的,是吗?是吗?”
她家的爷掌住她的鹅蛋脸,往她唇里亲密回答——
“莫怕,有我呢。”
苏练缇闭眸勾唇,模模糊糊笑了。
这一世,她已有他,他们拥有了彼此。
她丝毫不怕。
第十五章 果然是同伙(1)
这一年隆冬,锦京城内发生震惊朝野的大案。
以“文以崽道、明道、贯道”为一族宗旨的文坛领袖瀚海阁卓家,在一族中最被看重的宗祠内所供奉的不仅是历代祖先,还有以血献祭的密教灵契。
四十三具封在陶瓮中的小尸身。
四十三条无辜的小生命。
血淋淋的铁证摊开在世人面前。
所谓道貌岸然、披着人皮行恶鬼之道,卓家掌事者正如是。
可想而知,皇帝之前有多看重卓阁老,如今就有多厌恶他。
而东黎的文官和文人们亦是,当初有多尊崇,此时便有多痛恨,深深感到东黎文人被污辱、文坛清流蒙上一股难以言喻的不洁感。
事发之际正值年关,然帝王大怒,根本不管过不过年,圣旨一下,命三法司衙门会同皇城大司马宁安侯一同细查此案,务必迅速详实。
于是这个年节,宁安侯府里少了主爷,但当家主母不以为意,却是早早回了“婆家”定国公府服侍公爹与老祖宗,陪家中长辈们过年。
年初三,一份奏章以及供词直直送进纯元阁内,帝王一目十行,圣心独裁。
正霖二十三年。
年关刚跨过,卓氏一族成年男性半数以上入了大狱,其中自然不可能放过身为一族之长的卓老太爷,以及明显知情且不知帮忙干了多少肮脏事的卓老爷。
至于长房嫡孙卓溪然,在挺过足足三天的狱中审问后被释放了。
正霖帝震怒归震怒,抄家归抄家,却没打算灭他卓氏一门,算是顾及到受害的卓家女眷和孩子们。
但如此一来,余下的卓家人是别想再在锦京生存,若举家迁回南边故里的田庄,也许还能得一个小小立足之地,耕读传家,从头再起。
乱事,终于底定。
那一日回定国公府与妻子会合并探望老祖宗的宋观尘,甫一进府就被父亲宋定涛叫进书房中一顿问话。
如今的他已较能心平气和与父亲相处,不再紧揪着上一世的不满情绪,只是这一问也问太久,问得他火气又要冒出。
全赖他家夫人非常适时地出现,亲自来给公爹和夫婿送茶送小点。
见到她微微在笑,他不由得也笑,还笑得眉飞色舞。
他家老爹八成明显感受到自己快变成“棒打鸳鸯”里的那根棒子,连茶也没让他喝,挥手便允他滚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