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又有一大两小的身影出现在绣楼门口。
为首的那位唤声甚是仓皇,瞥见绣楼内的景象,她白着脸匆匆赶至,两名婢子模样旳瘦小姑娘也跟着快步过来。
事情至此,苏练缇瞧瞧这端又望着那端,气息一阵热一阵寒全堵在胸口,喉头紧涩到竟令她发不出声音。
若说卓溪然的出现带给她的是惊愕,那此刻抱着他大腿喊爹的小小女娃对她来说则是震惊加骇然——
小女娃儿左脸颧骨的位置带着一块明显胎印,殷红如血,似蝶如血,与她曾有过的那个孩子……她的萱姐儿……是那样相像!
她来到这一世,究竟改变了什么?又拖累了谁?
热气瞬间染湿双眸,她扬睫去看,看那小女娃儿的阿娘以及那一双小婢子。
她认得她们。
那一世她嫁入卓家不到一年,她的婆母卓夫人即帮自个儿长子置了一名妾室,那名妾室比卓大公子还长五岁,是卓公子的奶娘之女,更是卓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丫鬟之一,那位被抬作姨娘的丫鬟韩氏并不得卓大公子欢心,婆母卓夫人强要儿子将人收入房里,苏练缇相信很大原因是为了“酬庸”,毕竟韩氏在卓夫人身边服侍多年,能被视作心腹,定然是帮卓夫人干了不少不能为外人道的私事。
另一方面,她相信韩氏是极心仪卓大公子的,就算仅是妾室,不受卓溪然重视,只要能伴兴身侧亦甘之如饴。
然,那一世的韩氏并未怀胎生子。
至少在苏练缇带着孩子逃往北陵为止,韩氏一直未能怀上。
但今生今世的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韩氏竟成了小女娃儿的娘亲,而服侍韩氏的一双小婢子竟是那一世曾服侍过她、最后还帮助她携女逃亡的妍心和春陶。
第一次重生回到十八岁,苏练缇虽不想再与卓家有任何牵扯,却还是抵不住内心所求,陆续曾假藉各种理由偷偷探寻那时才十三、四岁的妍心和春陶二婢。
上一世除了关注宋观尘,她亦悄悄看顾她们两多年。
妍心和春陶皆是卓府的家生子,爹娘和手足是在卓家大宅做事,在卓家底下的铺头或庄子上讨饭吃,当她得知那两个小姑娘在父母兄长的护持下过得甚好,没有她这个“叛逆”的当家主母拦路,两姑娘一路顺遂当上一等大丫鬟,最后嫁人生子,有了好归宿,她这一颗心便也跟着安放。
来来回回望着眼前不该出现却大剌剌出现的所以人,苏练缇陡生一股想笑的冲动。
但,笑不出来。
张得又圆又亮的眸子里,两行泪就道么垂坠下来,挂在面颊上。
“姑娘你……”离她甚近的卓溪然似受到莫大震撼,再次举步向前,眼看抬起的一手就要极度失礼地抚上她的泪颜。
率先发出喝止声音的是方景绵,随即好几名离得较近的绣娘皆倏地立起,颇有护卫之势,不过最及时反应的要数苏练缇自身无误。
她骅然后退,避开对方碰触,但挂在脸上的两行泪却非她能控制之事。
又再一次突然——
“试问,卓大公子欲对本侯夫人如何?大庭广众之下行不轨之事,阁下在潮海阁所读的书,莫非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苏练缇闻声扬睫,听到那声音,见到那男人,纷乱的心绪像立时被置了重错,将她飘忽的神识紧紧抓牢。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小跑步起来,且越跑越快,不顾众人目光,直直跑向那个乍然出现在绣楼门边的男子。她家侯爷。
她此生为之动情的人。
第十二章 侯爷醋翻天(2)
宋观尘一脸冷峻,任由苏练缇扑进怀里。
他单臂环住妻子纤细的腰身,目光冻到能使人僵化,谁也不瞧,就锁准在卓大公子身上,俊到没边儿的美颜咧出如鲨鱼猎食般的冷笑,森森又问——
“阁下是否该给本侯一个解释?”
宋观尘一早又奉诏入宫,待得正霖帝放人时已近午时,他专程来接自家夫人回府,没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这般“吓人”的场面。
他确实被吓得不轻,一是因卓溪然竟出现在妻子的地盘上,二是因为……妻子哭了。
他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是,妻子还晓得要跑向他,她定然是被卓大公子无礼的举措吓着,绝非什么……什么旧情难了!绝对不是!
可是当他揪住由头正要大发火,欲替她讨回公道便狂泄自己满腔酸味的怒恨时,她却不让他出手,还一副想息事宁人的样子。
当姓卓的那家伙明白过来她是他宁安侯宋观尘的人,那表情瞬时间如丧考妣,失望、痛心、懊恼、震惊、怅惘……等等痛苦意绪全在脸上刷过一遍,宋观尘原本感到痛快,然发现对方望向妻子的目光犹透贼光,当真贼心未死,又令他顶在头上的一片火烧成火海。
妻子阻着他,没能动手,无妨,明着不行就暗着来,相逢定有时。
他忍到牙关几乎咬碎,一路忍回府。
中午连饭也不吃,直接把自己关进齐房里,宛姑姑和腾伯这两位府中颇有地位的老人还敢候在书房门外小心问上几句,其他的管事和仆婢根本不敢靠近,自家主爷不痛快,没人敢笑闹,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就压得满府上下快喘不过气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
用不着宛姑姑或腾伯来请,苏练缇在平复心情并整理好思绪后,很自觉地提着一篮子热腾腾的午膳去敲书房的门。
里边没有回应,宛姑姑和腾伯自然不敢擅闯,但她敢。
试着推门才发现里边根本没落闩。
她施施然跨入,将食篮里的佳肴一样样摆在云石嵌金丝的桌面上,再搁上碗筷和小碟,布置的妥妥当当了才回首朝那个大马金刀坐在长条桌后头、状似研钻手中书册的男人浅浅一笑——
“侯爷该用午膳了。”
她才回眸,他脸便迅速撇开,俊颜面颊似乎有些鼓鼓的,竟孩子气得有些可爱。
“本侯不饿。”嗓声硬邦邦。
“为什么不饿?”她柔声问,莲步移朝他走去。宋观尘抿唇不出声,冬日里难得露脸的暖暖阳光穿透窗户纸,将长条桌上的摆设照的清楚分明,亦在他的脸上,身上洒落点点金辉。
每每见他浸润在日阳中的无瑕俊庞,她脑海里总舍浮现他那张残颜,她已然如此,身为当事者的他定然更不可能忘记,所有的痛从上一世到今生,让她想一直疼他、宠他、纵容他。
她绕过长条桌去到他身边,两手合握把他手中的书册抽开。
“侯爷不饿,原来是被妾身气饱了吗?”螓首略偏,眸光莹然。
“本侯并未生气。”声音变得更硬。
明摆着是睁眼说瞎话,但苏练缇才不跟他纠结,摆出诚心侮改的神态,咬咬唇道:“妾身以后再不那样,不会再当着外人的面,那样不端庄、不矜持地就往侯爷怀里冲,候爷别气了可好?”
“本侯气的是这事吗?本侯就恨不得你当众把我抱紧了!”就抱给卓大公子看!让他眼红!让他心死!让他……咦,等等!宋观尘蓦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她下套了。
瞧,笑得那样小奸小恶样儿,不是存心的是什么?
然而头一次意识到妻子流露出这般娇俏得意的神情,宋观尘发现自己有些挪不开眼,左胸跳得怦怦山响。
胆敢闯他的书房,还敢捉弄他、给他下套,方才甚至还动手抢他的书册,不好好教训一番都要瞪鼻子上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