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向对她不理不睬的小贱人居然问候起她来,她顿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感。
“你怎么来了?”沈瑛发现自己只要看到这个女儿,太阳穴就不由自主的发疼,那种疼法和看到凤氏的疼法是不一样的,凤氏很好安抚,只要拿出她想要的甜头,她就乖顺得像头小羊,随便他折腾,女儿不然,她对他从来没有任何要求,这才令他惴惴不安,总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沈琅嬛坐在下首,端起丫鬓沏上来的茶,沾了沾唇。“女儿想着府里最近喜事连连,不说四妹要出嫁了,大姊和二姊不日也要参加太子的选妃宴,不说两人都雀屏中选、得太子青昧好了,只要其中一人被看上都是不得了的事。
“二姊嘛,自有她母亲替她操持,大姊早年失恃,要是亲事提上议程,嫁妆可得女儿这妹子来帮忙操持,毕竟大哥是个男子不懂这些,再说大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花银子。”
她没有明摆着说要是沈素心和沈仙都入了太子的眼,这嫁妆凤氏还能一碗水端平吗?自己要是不操心,谁来操这个心?再加上个沈云骧,银子要从哪里来呢?
凤氏的心咯噔了下,她向来没把沈琅嬛放在眼里,一个小丫头再会蹦跳能逃得过她的掌心吗?如今却有了不然的感觉。
“这府中不还有凤姨娘,哪用得着你一个丫头片子来操心这个?”其实沈瑛也知道依照凤氏的个性,要做到公平有难度,所以他倒还真想知道这个丫头打什么主意?
“我听姊姊说,因她不善经营,当年便托了姨娘管着我娘在卫京的产业,如今到底是要嫁人了,不好当甩手掌柜,本是她自己要来,偏偏前些时候落了水要养身子,再者知道我在巴陵的产业管得不错,商事懂得较多,便托我来与姨娘交割清楚,往后还能姊妹俩彼此帮衬帮衬。”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别糟蹋了你们娘的东西,你放心,嫁妆不会少了你们的,但铺子这种营生还是该让你姨娘帮衬,管家理事可不是这么简单的。”沈瑛自然知道谢氏手下有些产业,前些年谢氏手下的老人还在时,出息十分可观,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每况愈下,可再怎么样也比让十来岁的孩子管要好。
在沈琅嬛的示意下,拾儿把这年来巴陵产业铺子的帐册放在沈瑛的几案上,一叠叠的十分可观。
沈瑛大致翻阅了下,帐册里面的摘要非常清楚,那些产业几乎没有不赚钱的,说他这小女儿富可敌国也不夸张。
沈瑛沉吟,这女儿,他对她的所知还是太少。“你有这么多的铺子产业,又何必插手卫京这几间?”
“爹,我这不是插手,是理清,娘的嫁妆单子上明明白白写了有这些铺子,改天大姊出嫁抑或是我大哥娶媳妇,外祖母要是问起,女儿能一问三不知吗?”
凤氏眼皮一跳,“谢氏……不,姊姊的嫁妆单子怎么你也有一份?”
“我有一份不奇怪,”沈琅嬛皮笑肉不笑。“我娘的陪嫁让一个姨娘打理比较奇怪吧,知内情的说是因着我们姊妹小才让姨娘帮着打理,不知内情的可是会让人以为爹爹宠妾灭妻,连亡妻的嫁妆都贪,但不管知不知内情,要是知道女儿都出嫁了,亲娘的嫁妆还留在娘家给姨娘打理,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那些个言官可是要戳爹爹的脊梁骨。”
又不是她们这些儿女都死光了,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姨娘出头!
本朝向来嫡庶分明,当官又最怕什么?捕风捉影、吃饱了搏着的言官,如今内阁制逐渐成熟,她爹这丞相要是闹出个什么不好的风评,官家就算不会立即摘了他的顶戴,也落不着好。
为了凤皇贵妃,她爹可以处处对凤姨娘好,这嫁妆一事本来也是想这么揭过的吧,可如今她点明了,她爹可不好装傻。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沈瑛被她气笑。
凤氏也被噎得脸色青白交加,额际的青筋都浮了出来。
“女儿只是实事求是。”
“不就几间铺子,你要就给你吧!”沈瑛毕竟是一朝丞相,岂有可能为了几间铺子和女儿纠缠,他随即大手一挥,只不过老奸巨猾说的也是他。“铺子你拿回去了,那往后大娘和大郎的嫁娶花销公中不会少,可爹就不管了。”
好一个专廉鲜耻的老匹夫,你还是人家的爹吗?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那公中是凤姨娘说的算,嫁娶要想风光,沈琅嬛肯定得割肉。
只沈琅嬛还没说什么,凤氏却先急了。“老爷,不可以!”那三间赚钱的铺子她可是要留给俩个女儿的,四娘那里她都已经决定要把最赚钱的珠宝首饰铺子给她,要是没了珠宝铺子,就没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了啊!
忠懿侯府再不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如何那可是侯府,若叫四娘两手空空嫁过去怎么立足做人呢?
“我也能体谅姨娘这些年打理铺子的辛苦,这十几年的出息收益我就当作是给四妹的添妆,不要了,姨娘也不用谢我的大方,毕竟你也不容易。”
凤氏被沈琅嬛的“雍容大度”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吞不进去,差点要脑溢血。
不要了,什么叫做不要了?好像她是乞丐,就等着这贱人施舍她一口饭吃,欺人太甚。
“老爷,别的事情妾身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您要三思啊!”她这时候要还扮贤良淑德就是白痴!
沈瑛眯起了眼。“你虽然是妾,当初入我府中,凤家也陪嫁了不少妆奁,这些年我从未向你要过一分五厘,你又何必这么小家子气?不过是几家铺子。”
不过是几家铺子?她是庶女,凤家能给什么好东西?不过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这十几年要不是谢氏那几间能钱滚钱、银子滚银子的铺子,她又哪能在许多世家望族的夫人面前混得风生水起,又拿什么去给凤皇贵妃收买人心?让凤皇贵妃肯跟她演一出“姊妹情深”!两个女儿一年四季的首饰绫罗绸缎,府里大大小小的花销……以为她容易吗?
凤氏有苦不能言,苦水堆在胸口,几乎要抓狂!
可是她不能说,不能说夫君拿出去应酬朝中大臣、打点官吏,那大把大把的银子可都是从谢氏铺子那里周转过来的,他每回一开口要银子,她就得设法变出来,如今却轻飘飘的说几间铺子算什么?老爷,那几间铺子不算个事,那什么才算是事?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她恨得直想把沈琅嬛咬下一块肉来!
沈琅嬛打断凤氏即将到来的长篇哭诉,淡淡对着沈瑛福身,“既然爹爹允了,那就劳烦姨娘,何时有空将这些年铺子的帐册印章交出来,交割所有事项,我也好心里有个数,免得不明白的地方冤枉了姨娘可就不好了。”
打肿脸充胖子过日子,花的是别人的钱,自然不心疼,这样的舒坦日子也该到头了,该你们尝尝什么叫做自力更生。
凤氏已经气得没有办法逐字去推敲沈琅嬛话里的意思,看着她扬长而去,只能气急败坏的扶着婢女的手回到正院。
那婢女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却连吭也不敢坑一声,直到正院门前由林大家的把人接过去,才悄悄的吁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