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金子、捡粟米。
“那是皇上的旨意,为人臣子哪有不从之理,何况京城繁荣,咱们的青黛还没见识过呢!”回京有什么不好,那才是权力中心,天子脚下,做天子近臣才能留名青史。
“是你想回到处处是权贵的地方吧,就你那点心思也想瞒人?谢皎月,你把人想得太愚蠢了。”她从来不肯低下仰得高高的颈子,目空一切,还当自己是平远侯府嫡女。
谢皎月不快地抬头。“我承认是我想回京城,那又如何,我不能回自己的家吗?这些年随你在外漂泊,我想爹、想娘、想府里的叔伯兄弟,想有朝一日还能孝顺爹娘。”
可他每三年回京覆旨一次从没想过要带她一同上路,每回她一提起他便以府中无人主事为由拒绝,夫妻之间得留一人看守门户,她千求万求,他依然无动于衷,以此惩罚她当年的逼婚。
而她想自个儿带着儿女回京探亲,他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你,我正好抬九娘为平妻,与你平起平坐。
她气极了,可也莫可奈何,她知道他做得出这种事,因此她不敢离府,守着丈夫、守着三个孩子,把持住府中大权。
“还想你高高在上的地位吧!用你父兄的权势压迫我,满足你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尊。”
她从未真正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过,想的永远是她自己,自私自利又不知反省。
在京城那块弹丸之地,一个小小三品官能有何作为,满街是一品、二品官员,公侯勋贵个个横行霸道,没一个是他得罪得起,一句话不得体便是满门招祸。
身为荆州刺史,在荆州地带是他最大,只手能遮天、呼风唤雨,上头没人管着好办事,俨如一方土皇帝。
在这里他不用看人脸色,也不必唯唯诺诺地向人低头,凡事他说了算,绝无二话。
可是一回到那鸟笼里他什么也不是,寒门子弟出身的他并无世族支持,又久未回京,人脉不旺,朝中官员他大半不识,若要入朝为官还得重新布置、找门路、对人低声下气。
一个四品官,在地方上那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地位,受人景仰、人人吹捧,鞍前马后地伺候周全,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
三品京官看着地位高,实则是受气的窝囊废,左右都是上峰、王侯将相,人家想踩他一脚何其容易。
“陆敬之,做人要知恩图报,若非我父兄的提携,你能一路顺风顺水做到刺史吗?我战战兢兢的为你盘算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有脸反过来指责我自作主张。”她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想让他步步高升,更得享圣恩。
“是恩吗?我看是仇还差不多,你娘家人向来看不起我,把我当条狗似的呼来喝去,连门房都曾在我背后啐一口痰,说我是靠女人上位的。谢皎月,我不靠你,别忘了我当年是状元出身,即便没有你平远侯府,我还是圣眷正隆,只要皇上重用我,我的成就不比今日差。”
“你……你是说我误了你?”她心痛的捂着胸,眼眶含泪,不敢相信她的百般算计竟换来他的怨恨。
“难道不是吗?花开到极致就要败了,当年的平远侯府已遭到皇上的忌惮,不想它再如虎添翼,因此痛快的御笔一批,允了我离京外放。”皇上不想他的状元郎被谢家人糟蹋了,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多远离多远,别被这家子给拖累了。
“什么?”她大骇。
“我今天能爬到刺史位置靠的是我自己的能耐,与平远侯府无关,你以为就你娘家人那些废物有多大的出息,能助我平步青云,你还真是往脸上贴金呀!他们也不过仗着祖荫撑腰而已,皇上看在大长公主的面上才未清算,一旦山陵崩塌……”他冷哼一声未再说下去。
大长公主是皇上姑母,亭安郡主便是他的表妹,两人自幼亲近,自是对其夫家多有提拔。
可皇上若是宾天了,继位的新帝可和平远侯府没半点关系,到时候他们还不知收敛的话,自有人出面收拾。
一想到这里的谢皎月忽地背脊发凉,对娘家的众人感到忧心,看向丈夫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或许她将来能依靠的只有他了,罪不及出嫁女。
说到底,她真是自私到无药可救,只想着要将自己摘出,不受娘家人牵连,却没想过从此时起规劝谢家人勿再为恶,收起张狂的爪子修身养性,也许皇上会多有宽待。
“圣旨一下绝无转圜,你就尽好你的本分里里外外收拾一番,过完年后就启程回京。”逃避了这么久,也该去面对了。
“是的,老爷。”她温顺的一福身。
“还有九娘和瑄姊儿院子里的事你别插手,她们自己会整理。”这女人的心有多狠他最明白不过了,九娘有孕在身,他不可能放心交由她照料,把鸡送到黄鼠狼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
“你认为我会趁机弄死她俩?”她倒想,老的小的都像万年蜘蛛精,一吐出丝来就把男人缠得死死的。
“这不是你最拿手的事。”这些年若非他守得紧,只怕九娘母女早已不在人世。
一身官服的陆敬之一说完便转身离去,一刻也不愿待在心思恶毒的妻子身边,自然没瞧见她气得两手握拳,眼带恨意的样子,她此时更想让顾九娘死,最好一尸两命。
啪的一声,一盆玉石做的盆栽掉落地面,红的、紫的、绿的、黄的、蓝的五色宝石散成一地。
很快地,一个年过去了。
元宵灯节也随即到来,提花灯、猜灯谜、吃元宵,大人、小孩都欢喜,你追我跑欢度今宵。
但是刺史府上下每一个人都在忙碌着,忙着收拾行囊好装箱笼,一箱一箱的私人物品堆积如山。
十几年了,一说要收也是挺累人的事,即便主子不动手只在一边看着也心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什物。
谢皎月虽然对娘家人有些担心,可是离京多年终于要回去了,她还是雀跃不已,心想着终于能见到爹娘了,有人能帮她出口气。
二月二,龙抬头,一长列的车队足足三十多辆,其中只有十来辆载人,余下是家什、行装,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刺史府出来,陆续地上了马车,侍卫、护院五百多人相护在两旁。
出发了。
“终于又要开始了……”
命运的转轮没有饶过谁,不停地往前推动。
“瑄儿,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快把手伸进来,不可以趴在车窗往外看,不然一会儿夫人又要说你没规矩……”顾九娘一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一脸慈爱的轻轻抚摸。
“就看看车外的风景,不调皮。”她都忘了一路上的景致,前生只知不停的赶路、赶路,赶到半路娘亲就水土不服,病了。
那时她一心挂念娘亲的身子,想到娘亲身边照顾她,可嫡姊拦着不让她过去,只说请了大夫,很快就好了。
她信了,和姊妹待在马车里,一边打络子,一边数着到京城的日子,全然不知娘亲已然身故,就地安葬,她却在两个月后才惊闻恶耗,回头想找娘亲竟无坟可拜。
根本没人在乎顾九娘的死活,甚至是刻意为之,被留下伺候的全是谢皎月的人,人一死便草草掩埋,连个碑也未立,以至于要找也找不到,母女俩从此生死相隔。
这一次,她要好好护住娘亲,寸步不离的跟着,一有可疑人物靠近立即驱离,也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