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胜了,她可故作镇定;假如,他败了,她也可以整理心情,重拾微笑。
无论如何,她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可以一如既往、平静如水。
如此,他便不会有任何负担。
“把你打听到的一一对我说来,”她命令婢女,“仔仔细细,不能有任何遗漏。”
“奴婢进入宫门的时候,比试已经开始了,”婢女笑着答,“奴婢便待在御书房外边的长廊上,拜托上茶的公公传递消息。当然,也照公主的吩咐,打点了金银,上茶的公公没到半个时辰,便出来悄悄告诉我,咱们额驸胜了。”
“怎么胜的?如何胜的?”她实在难耐激动的心情,追问道。
“据说,当时皇上命两位贝勒以是否对大不列颠通埠一事,做政论一篇。纳也贝勒做《通埠论》,认为通商有利于民生发展,而玄铎贝勒则做《锁国论》,认为目前我大清内忧尚存,若贸然通埠,或许还会引来外患。两相比较,皇上更喜欢《锁国论》,因此判定咱们额驸胜出。”
他做的是《锁国论》?这……似乎不是他平常的论调,像他这般向往自由之人,怎会主张阻拦民间交往?
不过,此刻她沉溺在兴奋之中,顾不得去细想许多。
“此刻玄铎还在宫里吧?”东莹问。
“听说胜负一决,谢了恩,额驸便骑快马回府了……”婢女迷惑道,“奴婢还以为他会先到呢。”
“或许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东莹点头,“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吩咐他们准备酒菜,今夜我要与额驸共饮。”
这么久的时间……他也应该回来了吧?为何迟迟不见身影?他忘了她还在等待吗?
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窜起,让她顷刻间由兴奋变得坐立不安。
董思成乘坐的马车刚刚驶出宫门,便停了下来,车帘一掀,一个男子低头而入,不容分说坐到他的身旁。
“贝勒爷?”董思成看到玄铎的面庞,并未吃惊,只是微笑,“在下还以为贝勒爷回府后才会兴师问罪,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先生既然料到我会来,那就不绕弯子了,”玄铎凝眉,“回府之后,诸多不便,还是在此说明的好。”
“贝勒爷想知道什么呢?”董思成爽快地问。
“为什么骗我?”玄铎盯着他,“皇上明明更喜欢《锁国论》,你昨儿却说,他赞成通埠。”
“彼此彼此,贝勒爷不也骗了在下?”董思成捻须浅笑,“昨儿你表示想夺魁,希望老夫能给一些建议,然而你是存心想输,成全你大哥,对吧?”
“先生早就料到我存心想输?”他涩笑,“所以错误引导,让我歪打正着。”
“其实老夫也更赞成通埠,昨儿与贝勒爷不过说了心里话,至于皇上怎么想的,老夫也无从猜测。”他撇得干干净净,然而谁都看得出他故意所为。
“为什么要帮我?”玄铎压低声音,“可是……为了东莹?”
此言一出,素来沉着的董思成脸色突变,笑意消融。
“你……就是东莹的父亲吧?”他冷不防道出石破天惊的答案。
“贝勒爷休要胡说,”董思成身子僵硬,“这是杀头的大罪……”
“先生不必再装了,”玄铎轻叹,“她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让我胜出,也是为了她吧?”
董思成沉默,半晌不语。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他哑声,“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只希望先生不要再误导我……让我大哥胜出。”
“这算威胁吗?”董思成恢复如常神态,再度微笑,“老夫再次申明,之前的一切不过是贝勒爷的误会而已,你们兄弟谁胜谁负,由你们各自的实力决定,谁也帮不了,贝勒爷就算告到皇上那里去,老夫也是这样说。”
玄铎一怔,没料到竟得到如此回答。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扬眉吐气、有所成就?天下哪个岳父不希望自己的女婿能卓越不凡、保女儿一世荣华安康?贝勒爷若存心想输,其实并不难,但这样就对得住你大哥吗?要知道,纳也贝勒他可是真心诚意想与你公平较量,你若处处避让,反倒会伤了他的自尊。”
董思成轻掸衣袖,徐徐道:“老夫言尽于此。贝勒爷是与我一同乘车回府,还是独自骑马?”
玄铎久久无言,本以为自己行事老辣,然而天外有天,他从来就知道董思成的厉害,然而没料到竟厉害到此,三言两语让他无话可说,甚至动摇了最初衷……
第6章(1)
这个时候,就算步行,他也该从宫里回来了吧?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东莹忍不住推窗张望,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月亮出来了,挂在堤岸柳林之上,四周一片漆黑静谧,唯有淡淡流水之声,让她更觉得清冷难安。
“姊姊——”身后猛然传来细碎的声音,让她差点儿打翻正温煮的酒。
她的妹妹,和婉,从来很少主动来看她,更别提是寻到这退思坞来。
今夜真是诡异,久等的人不归,不该来的人却来了。
“妹妹来恭喜姊姊,”和婉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踱步而入,“听说第一场比试,玄铎贝勒胜了,怎么他还没回府?纳也都到了。”
“既然如此,你该陪你额驸晚膳才是,为何来此?”东莹警惕地立起身子。
“纳也输了,凭他的性子,哪里还吃得下去?不忍看他喝闷酒,我便出来散散步,走着走着,就来到姊姊这儿了。”和婉的笑容十分阴森,“姊姊知道纳也为何输吗?”
“皇阿玛比较喜欢玄铎的文章,”东莹不想与她争辩,“但也不能证明纳也贝勒的文章就写得不好,妹妹不必介怀,还有两场比试呢。”
“纳也说,从前他与玄铎贝勒谈论国事,都是异口同声主张通埠的,为何这一次玄铎贝勒忽然改成锁国论?实在稀奇。”和婉冷笑,“莫非有人早把皇阿玛的心意偷偷告诉了他?若真如此,别说再比两场,就算再比十场,我们家纳也是一样输!”
“你什么意思?”东莹凝眉,“你在暗示玄铎作弊?”
“有董先生出谋划策,玄铎贝勒想输都难。”和婉轻哼。
“奇怪了,这董先生是王爷的谋士,皇阿玛的近臣,”东莹笑道,“两个贝勒在他眼里应该是一碗水端平的,没理由倾向谁,难道你认为他收受我们的贿赂?别说董先生是廉洁之人,就算他真的贪心,也不会因小失大,得罪王爷与皇阿玛。”
“我可没说他收了贿赂,”和婉徐徐坐下,擅自端起一杯茶独饮,“或者有别的原因呢?比如——为了他的女儿。”
“女儿?”这话却让东莹讶异。
“对啊,董先生有一个女儿,姊姊你知道吗?”和婉侧睨她。
“似乎……听他提过。”
“姊姊可知道他的女儿是谁。”
“我哪里知道,”她越发奇怪,“别人私事,我从不会去打听的。”
“假如我说,他的女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和婉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毛。
“眼前?”东莹眉一凝。
“对啊,比如——姊姊你。”
“开什么玩笑?”她的身子弹了一下,“和婉,你疯了吗?”
“我可是有凭有据。”和婉淡淡一笑。
“你少信口开河,这种事情是混说的吗?”东莹忍不住嚷起来。
“你可记得,额娘最喜欢杏花?可惜每年她生日的时候,杏花花期已过,为此她不能赏花设宴,十分扫兴,可是每年都会有人从宫外给她寄来一株绢制的杏花树,手工精致,以假乱真。自她入宫后,年年如此,风雨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