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不怕?当然害怕!她想不想逃?当然想逃!
但是迫得二少爷低头的那把大刀,一样横在她与爹爹的头上,忠义仁孝几个字,足以让天底下的百姓乖乖交出自己的性命。
所以爹爹对她说:“天地间本是有舍有得,若人人都不肯为国家、为朝廷奉献,千万百姓怎能谋得四季平安?”
所以信王爷选择把国家摆在第一位,而她和爹爹、二少爷没有选择权,只能以身配合。
李萱虽然不懂朝事,却也明白若是让代王坐上那把龙椅,天地会乱、百姓将流离失所,那是个残暴的主,尚未入主东宫便日日上书,想领军百万踏破邻邦四国,名垂青史。
代王想以战功称霸朝堂,若他是个有才能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只会说虚话的空壳子。
之前边关大乱,他毛遂自荐领十万大军出征对付两万敌军,竟还打了个大败结局,幸好汪将军临危授命,勉强挽回局面,这种好大喜功的男人竟还天天把拓土开疆挂在嘴边,自比开国太祖威武。
无识人之明已是可悲,连识己之明都没有,倘若代王真的登上王位,定是大周的悲哀。
所以她很害怕却没有权利逃跑,即使从今尔后便是天人永隔。
李萱微翘的长睫毛文风不动,秀美的脸庞笑得很是温柔,微眯起双眸,既然改变不了眼前的路,也只能蒙着头一路走到底,不管是对或错。
深吸气,她站到周旭镛面前,笑得甜美单纯,歪着头,目光烁烁,就像平日里她同人讲道理那样。
“二少爷,爹爹经常教导萱儿,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能够让自己成为泰山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儿,多数的人没得选择,只能在生命尽头来临时无限唏嘘……”见他抑郁不语,她吐吐舌头,企图逗乐他。
“我是既伟大又了不起的英才,怎么可以随便乱死,当然要死得轰轰烈烈,好供人着书、立碑。”
她的话并没有逗乐他,相反地,把他的心搅得更加紊乱。
周旭镛心想,给他一个说词吧,一个讲得出两句道理的藉口,或者给他一个比偷天换日更好的法子,他就可以抢到父王面前大声反对这个破计划……偏偏他绞尽脑汁,想了一日一夜也想不出来……是他书念得太少吗?如果大哥在,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法子对不?
他痛恨自己、轻鄙自己,他怨恨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李萱赴死,却束手无策。
李萱见状轻扯他的衣袖,依然笑得满脸温柔。
他憋住气,在她额间一弹指,佯怒道:“还着书立碑呢?谁告诉你会死的?不准!听见了没,我不准你死,你得好好的、完完整整的回到我身边。”
她揉揉自己的额头,眼底有着透澈。
“娘说过,死呢,就是上天下地经历一回,然后重新投胎、重新换对父母,重新历劫,没什么可怕的。”
闻言,他气息一窒,凝视着她的面孔,神情严肃。
“李萱,我再重复一次,你认认真真、清清楚楚地把我的话给听进去!”他扳住她的双肩,双目赤红,似要冒出火来。
“父王派在你们身边的死士武功高强,有他们在,你和你爹的性命安全无虞。”
用那样郑重的口气对她说话啊……李萱懂,他不只是在安定她的心,更是在说服自己,可他和她一样明白,倘若那些死士真能让他们安全无虞,又何必演上这样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她微哂,不与他辩驳,从怀中掏出荷包交予他。
“二少爷,请替我把这个交给昀姑娘,不是贵重东西,只是权充想念。”
过去几年,信王府与王家往来密切,两家的孩子们也经常聚在一起,王家千金王馨昀善良可亲,琴棋书画样样通,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未及笄已有不少人家探听。
王馨昀对二少爷的心思,李萱是明白的,信王爷与王益的约定,她也有所耳闻。
说不上嫉妒,可李萱心底确实有些意味不明的感觉,但她清楚自己身分,清楚尊卑,也清楚分际,只是偶尔不仔细时,会有那么一点扎心的刺痛感出现,不过她明白,王馨昀与二少爷是再好不过的绝配,如果日后两人能……定是佳话一段。
荷包里面是二少爷亲手刻给她的小木马,上面还有他的名字,这不是馈赠而是请托,她想请托王馨昀日后好好照顾二少爷。
“嗯。”
他轻声应下。
凝视着他柔和的表情,李萱垂下眉睫,心底终于明白自己将要失去的,除了生命还有什么。
她扩大笑容,继续说道:“回京后,二少爷别忘记告诉昀姑娘,咱们这一趟碰到的趣事儿。”
“这趟哪有什么趣事儿?”
他替她整理起瓜皮帽。
“有啊,那个恶霸胡大胖,还有卖身葬父的王妞妞,记得哦,昀姑娘最爱听故事,二少爷多对昀姑娘说些故事,她肯定会喜欢上你。”
李萱的话让周旭镛蹙起眉头,眼神中带着三分嘲讽,他没有多话,只是捏捏她双颊,他还想多叮嘱几句,可屋外已经有人来催李萱上路。
心头一阵发凉,那寒意从脚底心一路上窜,她刻意忽略、刻意耸肩,也刻意勇敢地朝他挥手再见。
那瞬间,周旭镛心头一凛,在她转身那刻,他一把将她拉回、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恨上“那个人”,周旭镛发誓,不管他为父亲做再多的事,此生此世他与那人誓不两立。
她在他怀中笑开,想起一段往事——
那回,她被二少爷这样抱住,昀姑娘见着了,取笑道:“你们主仆感情还真好。”
二少爷赧颜,松手说道:“谁让李萱爱撒娇。”
她记得他的脸粉红粉红的,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明明很不像男子汉,她却觉得好看到不行,自那之后,他只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偷偷抱她,她也乐意在无人的地方让他偷偷搂抱。
她娘说:“女孩子家要矜持,你年纪渐大,该懂得男女之防。”
她却老是说服自己,等到十五岁吧,等到及笄后再来考虑那个男女之防……因为呀,因为他怀里是最令她感到安适的地方。
片刻,周旭镛放开她,他从颈间取出长年配戴、从不离身的紫色玉石,挂在她脖子上。
“这是高僧开光过的,碰到危险你就握紧它,它会助你度过危厄。”
他不信怪力乱神的,但这会儿开始相信了,他紧握了握她的手,千言万语在心底,可最终也只能放手。
李萱回眸,扬起一个千疮百孔的笑,那个笑落入他眼中,倏地,心底拉起一阵刺痛,清晰而彻骨的疼痛狠狠地刺入心头,一股无名的不祥预感慢慢爬上他的脊梁。
事情的发展比预想中更迅速,方离开驿馆不久,李萱和父亲李廷兴已经让人给盯上。
为了让信王与周旭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回京,一路上,他们假装不知道身后有人跟踪,不断加快车速往京城赶去。
信王和周旭镛的行动不能有半分延迟,因京里传来的消息是——皇上病沉,着信王携子尽快回京。
这消息意味什么,他们清楚,代王更明白。
眼下是双方对决中最重要的一局,成功,无上尊荣操之在手;失败,便是一生世的屈居人下。
野心勃勃的代王岂能容许自己屈服于信王手下,于是早早便下了索命令。
因此李萱和李廷兴的行动越是迅疾,跟在后头的刺客便越是见猎心喜,认定马车里头坐的是信王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