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一个身形削瘦、个子颇高的公公走进来,他双膝跪地,气息一窒,声音发抖。
“禀淑妃娘娘,李萱……没死。”
“没死?不是说救上来时已经没气儿了吗?”
淑妃怒极反笑,笑容甜蜜,却带着一股令人齿寒的阴冷。
“太医让她吐掉满肚子泥水后,呛咳好一阵,竟就能睁眼认人了,太医开了药……”淑妃倏地从贵妃椅上站起来,走到桌边掐出瓶子里的鲜花,将花瓣狠狠揉碎。
果然贱人命韧,连这样都死不了,她气得胸膛一起一伏,攥紧了拳头,在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半月形指甲印。
两天后,周旭镛不愿意与李萱订亲的消息传遍后宫,谣言里有几分真几分假,真的是那日周敬镛、周旭镛在御花园里的对谈,假的是李萱挟恩向皇帝求嫁,谣言越传越凶,传到后来,李廷兴为皇帝殉难,竟成了李家为女儿攀上高门的手段。
月屏公主还几次上安禧宫,当面嘲笑李萱不知廉耻。
李萱心情差透了,她知道不该听、不该想,知道他们要的便是为难自己,她试图镇定,但她只能做到面上波澜不兴,做不到真正的心定。
她拚命告诉自己,一粒细沙就扎到脚,一颗小石子就扎到心,这点小事便乱了自己的心情,日后面对真正的大事,如何能够承担得起。
她勉励自己争一口气无意义,真正有功夫的人能够把这口气咽下去,别人骂她、毁谤她、不谅解她,她更该抑下心绪,珍惜机会、修行砥砺。
没错,谁说恼羞成怒后就该横眉相对?那是市井泼妇的行为。
身为宫里头的女子,得深谙筹算之道,得讲究斯文雅致之举,便是心中忿忿,也得端出一股宠辱不惊的皇家味道。
慢慢地,心中那把火渐渐浇灭,慢慢地,她能够做到充耳不闻,慢慢地,她身上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镇定,慢慢地,她培养出万事从容不迫的气度。
之后,她的饭里面藏了两根细针,饭拨进嘴里,李萱一不小心被刺得满嘴鲜血淋漓。
再然后,她走出安禧宫,莫名其妙被石头打中额头。
一个月后,同样的御花园、同样的池塘,李萱又落水一回……这次她陷入昏迷整整三天三夜,情况紧急,太医都摇头了,让德妃娘娘给她备下后事。
昏迷间,无数狰狞的鬼脸在她身边盘桓不去,她想大声喊叫,想推开紧紧缠住自己的梦魇,可是她被水草缠住了,一次次将她往下拖曳。
她拚命挣扎,只是忍过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后,却坠入更深的昏迷中。
梦里,滚滚的洪水漫上来,在她耳边轰轰作响,她的身子像破布娃娃似的在水中载浮载沉,她浑身发寒,大汗淋漓,一个冷颤惊醒,她倏地睁开双眼。
只见屋中灯火荧荧,昏暗的床边坐着一个人,他是……旭镛?他凉凉的掌心贴在她额间,见她望着自己,一个激动,他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听到久违的声音。
他说:“记得不,我说过的,不准你死,你得好好的、完完整整的回到我身边。”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郑重、那样笃定,好像他仍然在乎她,一如过去,李萱笑了,这是昏迷多日中,她作过最美好的梦。
大小意外频频在李萱身上出现,德妃和皇后气得大张旗鼓彻查一番,但淑妃是何等人,她既然敢做,自然会把痕迹消除得干干净净,让人无迹可寻,因此查到最后的结果,不是意外便是李萱自己不小心。
从此,李萱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四名宫女陪同,若能够不出门,她就尽量待在屋里。
慢慢地,她学会小心谨慎,学会走一步看三步,也学会一句话在舌间绕三圈才出声,后宫不是狼窝虎穴,但她绷紧神经,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半步。
但即便她时时防备、千日防贼,可有人成心要闹事,并不会因为她的小心而消停。
这天周旭镛来给德妃请安,他送来一个镂空雕刻的精致檀木匣子,说道:“还请娘娘把安禧宫里的宫女清理一遍,该立的规矩便是繁琐些也别怕麻烦。”
德妃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打开匣子看见里面的墨玉云纹簪时,她受到惊吓,那是皇后赏给李萱的,赏赐那日有许多嫔妃皆亲眼所见,是谁盗了去?东西又怎会落在旭镛手中?“二皇子,这个……”她惊呼道。
周旭镛并未多言,只道:“娘娘宽心,我寻了几个人暗地在安禧宫、慈禧宫照看着,只不过李萱身边的人还是多注意些。”
“我明白了,多谢二皇子。”
“九月六日宫里办赏菊宴,让李萱称病留在屋子里,身边多留几名宫女守着,能的话……”他迟疑须臾,续言,“让她作宫女打扮。”
德妃点头没有多问,心知既然周旭镛能送来这个,表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只要按照嘱咐行事便是。
事成,他转身离开,却在走出厅门时遇上李萱。
自上次偶遇、两人擦身而过,至今已经三个月,这段日子他们没再见过面,便是远远遇上,周旭镛亦是一语不发背身而去。
李萱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他,她做过许多假设,结论只有一个——她想,他听到谣言了,他误解她挟恩向皇上求嫁。
悄悄愁起眉目,她没有办法,婚事不是自己去求来的,她也没非要嫁他不可,婚嫁之权并非掌控在她手中,若他要因此怨上她,她无话可说。
周旭镛不知道李萱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是凝结在她身上的目光再也转移不开。
她的脸像白瓷般泛着淡淡的光芒,眉若远山含黛,唇若红菱轻采,美得教人惊艳,她穿着一身云雁纹锦滚黛青领口对襟常服,墨黑长发编了两条长辫垂在身后,脸上素白洁净,不染纤尘。
她拘谨地回望他,露出一个淡淡笑意,竟似一朵怒放青梅般鲜香馥郁。
心,不由得猛然一抽。
李萱凝望他那双细长凤眼,两道泼墨似的浓眉斜入鬓边,他高贵雍容,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她无从窥伺的深沉,那身气度、那份尊荣皆让人无法与他对视。
她明白,他不一样了,他再不是她记忆中的二少爷。
回神,她屈膝一福,而他从她身边走过,同上次一般,没有半句言语交会。
接下来几日,李萱身边一个叫红玉的宫女以及打理院子的两名小宫女,因手脚不干净,被德妃给打发出去。
第三章 公主饭碗不好捧(1)
九月六日,宫中赐宴,朝中大臣携儿带女入宫,数千盆的各式菊花任由众人品赏。
难得的热闹,嫔妃、宫女们无不悉心打扮,好参与盛宴。
几盏美酒下肚,李侍郎嫡子李俊良居然迷了路,他循着小径走往安禧宫,一颗心雀跃不已。
单手探入怀中,轻轻抚着木匣子,他脸上止不住笑意。
虽然见过的人不多,可传言怀玉公主美艳绝伦、才情冠群芳,若今日之事能成,他就是堂堂的驸马爷了。
李俊良加快脚步,可是尚未进入安禧宫的宫门,就让暗卫给拦下来,李俊良见状便在宫门前大声嚷嚷,说是怀玉公主邀他过来的。
几个下人脸色一青,这话传出去还能听?公主的名誉扫地哪!大宫女文玲二话不说,领着一群小太监怒气冲冲跑出去,人手一根棒子帚子,见到李俊良,不由分说提起棒子就一阵猛打,暗卫趁乱悄悄补上两脚,把好好的一个风流公子打成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