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容坚持道。
看过屋子,三人绕到后头,那里才真是一番明媚好风景。
一口井,几竿晒衣架,架子旁有两间屋子和一间低矮的茅草屋,那两间屋子里,较小的一间堆满柴火,较大的那间是厨房,敏容雇来的丫头小青正在里头切菜下灶,忙得很。
至于低矮的茅草屋,要进去得弯腰低头,里面用了木头、稻草盖上十几个窝巢,专门给下蛋的母鸡住。
敏容回头问:“二爷要不要进去试试摸几颗鸡蛋?刚下的蛋握在掌心里,温温热热的,感觉很奇妙。”
周旭镛看一眼跃跃欲试的李萱,笑说:“让萱儿去试试吧,行军在外,肚子饿时我掏鸟蛋的经验多了。”
李萱就等这句话,她弯下腰不顾形象地撩起裙子抢着进去,可一进去便把母鸡闹得乱飞乱叫,一只只赶忙逃出茅草屋避难,惹得周旭镛、敏容捧腹大笑。
李萱一口气捡了七、八颗蛋,走出鸡舍时,发梢还沾上两根鸡毛。
“捡这么多做啥,宫里把你给饿着了?”
周旭镛走近帮她取下发间的鸡毛,又为她顺一顺头发。
敏容笑着接手,把蛋拿到厨房里交给小青,又找来清水让李萱净手。
她一面洗手,一面解释说:“我在永平宫后院里也养鸡养鸭,可沉鱼、落雁说什么都不肯让我碰,还义正词严说那是下人的事儿,看得我心好痒呢。”
敏容领他们到池塘边,池塘挺大的,绕着走一圈大概要百步左右,几只肥硕的鸭子在池塘边喝水,几只在塘里悠闲地游水,敏容投一把饵料,不少鱼全挤了过来。
“想钓鱼,这里是最好的。
竿子放进去默数到十就有鱼上钩,再养个两年,大鱼生小鱼,鱼越来越多,怕是手伸下去捞,就足够咱们吃得嘴角流油。”
李萱急得直跺脚。
“别说别说,再说下去我就不想回宫了。”
那模样惹得敏容和周旭镛齐齐笑开,周旭镛一脸的春风和煦,他很高兴,那个活泼开朗、聪慧可爱的李萱并没有因为六年的煎熬而消失,她只是暂时隐藏起来,在安全的环境、在无忧的情况里,她就会出现。
“这么喜欢,以后常带你过来小住。”
周旭镛两句话,让李萱的笑意从眼眶里溢出来。
他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开,他在她的掌心中寻找些许温暖。
他想……她是知道的,知道他喜欢她、不曾变过,所以她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过往的误解、接纳了他。
周旭镛笑了,黑亮亮的眼眸里闪着感动,走过千山万水,他终于再度走回她身边。
架子上爬满青藤,一朵朵金黄色的丝瓜花迎风绽放,几条不大的丝瓜、苦瓜垂挂在藤下,另一头种了两株葡萄苗,方才种下不久,绿得耀人心眼。
“你怎么种苦瓜?”
李萱挤挤鼻子,问敏容。
“吃点苦,方觉得今日生活好过,况且,谁说苦中品尝不出甜美?”
对于人生,她习惯乐观看待,想到在宫里当差时的战战兢兢、再想到今日的愉快惬意,日子是越过越畅快了。
“说的也是,夏日里,在藤下摆上两张竹椅,看书、喝茶、午憩,肯定舒服得紧。”
“还用你说,椅子茶几已经备下,就等你的书和好茶。”
“回头让无颜送两包顾渚紫笋过来。”
李萱提议。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不是好像很厉害,是真的很厉害。”
说说笑笑间,小青来请众人入席,周旭镛牵着李萱过去,直到入座才放开手。
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做工虽不精致,但食材都是刚从土里拔的、水里捞的,不必太多的调味也觉得清甜无比。
敏容说:“这做菜和人生一样,不需要太多的外来物增添滋味,只要心平静气就能一世惬意。”
这番话让周旭镛不禁高看敏容几分,她没有念过多少书却有满肚子的哲理,全是从生活中体悟出来的,道理不深,但能让听者一再反省。
这顿饭,吃得人人口齿生香,饭后,敏容犹豫地向周旭镛望去一眼,半晌后才试着开口。
“二爷,这赋税徭役,朝廷是否有定制?”
“是,一家一户多少男丁、服几日徭役,一亩良田或旱田各需上缴多少税银,官府都有登录在册。”
“那有没有可能朝廷虽没颁下加税榜文,可是州官那里自行改了条文,突然间一亩地增加十倍税银?”
“不可能有这种事,若此事为实,就是官府贪污。”
“但官官相护,就算官府贪渎,百姓真要碰上也无法可想。”
敏容淡声道。
“怎么回事?”
李萱插嘴问。
“梅花村后面那座山里住着一名猎户,叫做赵启夫,他的妻子吴氏早亡,两年前他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在山里落户定居,买下五亩薄田,种点果子为生,平时有空就进山打猎,把皮毛鲜肉拿到村里卖。
“可之前连续两个月都没见到赵猎户出现,村长心想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趁空便走了一趟赵家,这才发现赵猎户重伤卧病在床,家里连颗下锅的米都没有,两个孩子,哥哥八岁、妹妹六岁,还小着呢,只能靠采点果子果腹。
“村长细问之下才晓得,三个月前他们家的地不知怎地竟冒出温泉水,事情传到县官王康仁耳里,他拿出十两银子就要同赵猎户买下那五亩地。
赵猎户哪里肯,他们所有的财产全押在那些土地上头,果子方种下不久,得再过个两、三年,树长得够壮实才会有好收成,他还指望着那些收成够存钱给儿子上学堂念书呢。
“王康仁见赵猎户不肯,撂下狠话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结果才几天,王康仁便拿来欠税的条子,说他欠官府三十两银,要他立刻缴出来。”
“他真欠下官府税银?”
“欠了,不过欠的是三两,谁知突然增为十倍,还说什么三两银是旱地的税,温泉地的税金是旱地的十倍,这笔银子赵猎户怎么缴得出来,结果就被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卧病在床天天吐血水。
村长到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发高烧,两个孩子只会哭,谁也没办法。”
“这个王康仁是想要官逼民反吗?”
李萱怒极问。
“民不与官斗,村民们给赵猎户请大夫,可那伤重得很又拖得太久,会不会好,大夫也不好说。
另外,我们也想凑点银子去把欠税给缴清,可就怕今年是三十两、明年六十两,一年比一年重。”
敏容叹息,可怜赵猎户这个外乡人,才落户不久就碰上这等事。
李萱转头望向周旭镛,有向他求助的心思,他微微一笑,揉了揉李萱的头发,宠溺的笑道:“世外桃源的日子没有想像中那样简单,对吧?”
李萱不想回答,可事实不会因为她的沉默而被掩盖,有权有势者如锐利刀刃,鱼肉碰上了,也只能由人宰割。
见她沮丧,周旭镛温言道:“猜猜,王康仁是谁?”
“王康仁是谁?他很有名吗?王……等等,他姓王,不会同王益有关吧。”
周旭镛赞许地朝她点点头。
“对,他是王益的侄子,这种事不是第一桩也不会是最后一件,王家可以爆出来的贪污事件多得很。”
“那你们就放任他们在眼皮子底下为恶?”
李萱忿忿不平。
“这不是在收网了吗?敏容姑娘,你找村长写下一张诉状,再让全村百姓签名盖上手印,将诉状送到蒋平蒋御史那里,他会为赵猎户申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