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意爷……”石念祖全身气力在这一刻彷佛泄尽,整个人瘫软了。
茶楼二楼厢房里,梅玉嗣正一边品着武夷山的大红袍,佐着七层糕,愉悦地听着底下卖唱姑娘唱的小曲,他闭上眼睛,一脸陶醉。
“父亲。”这时,梅学恒进到厢房,打断了他的雅兴。
他睁开眼睛,微微皱起眉头,“现在才来?”
“出门时耽搁了。”梅学恒一脸兴奋劲儿,“父亲可知道我听见了什么?”
梅学恒那一脸雀跃勾起他的好奇心,“什么?”
梅学恒急急坐下,兴冲冲地问:“父亲不觉得好几日不曾见过承叔叔了?”
“承嗣?”三房各居各邸,除非有聚会或是特地寻谁,否则少有接触及碰面也是寻常之事,他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尤其梅承嗣虽是大房所出,可因为上头有个干练的兄长,他本就没什么出头的机会,平日不是待在府里,也只是到商行或码头各处走走看看,晃晃悠悠便过了一天。
“承嗣怎么了吗?”他问。
“我听大屋的家丁说,承叔叔跟馨安居的丫鬟宝儿私奔了,还是安婶婶帮的忙,安婶婶到现在还被关在祠堂里呢。”梅学恒说着,拿起茶盏喝了几口大红袍。
“真有此事?”梅玉嗣惊疑地道。
“应该假不了。”梅学恒说:“那家丁是守祠堂的。”
梅玉嗣听着,想起前两日到祠堂给祖母上香时,安智熙确实在祠堂里,当时梅意嗣还说她冲撞了婆母才被罚,原来是为了这事?
梅承嗣与丫鬟私奔,这对大房来说可是个极大的冲击跟耻辱,梅承嗣是罗玉梅亲出,要是他走了、不见了,那么大房就……
忍不住地,他唇角上扬。
“父亲?”见父亲沉默不语,只是笑着,梅学恒疑惑地看着他。
梅玉嗣回过神,望着梅学恒,“这会儿可有趣了,咱们可以利用你承叔叔与丫鬟私奔之事离间你伯祖父、伯祖母跟你意叔叔之间的感情,这丫鬟还是你安婶婶的人呢。这下可好玩了……”
梅学恒微顿,不解地问:“离间伯祖父母跟意叔叔?”
“这事你暂时不明白的,曰后便会知晓。”梅玉嗣说。
梅意嗣非大房主母亲出,而是当年因为主母多年未孕而从外面领养而来。这事,梅家长辈们都知道,只是彼此都有默契不谈论,就连他都是在十几岁时才知道这件事。
他还记得当时他父亲千叮万嘱,要他绝对不可在外面谈论此事,免得触了大房的逆麟。
毕竟在梅家,大权在握的便是大房。虽说大房并不蛮横,平时也由着二房三房指手划脚,可唯独此事,冲撞冒犯不得。
为免孩子们嘴快胡说,这事他连跟妻子都没提过,免得她在孩子面前漏了口风。
梅承嗣是罗玉梅的心头肉,如今让安智熙的丫鬟给拐跑了,想必罗玉梅心里十分痛恨及怨愤,若梅意嗣护着自己的妻子,恐怕会更引起罗玉梅的不满……
太好了,为了自己能出头,他处心积虑,处处钻营,不只联手母亲娘家,还往外遍布人脉,为免梅意嗣迟早发现他的事,他透过层层关系买通黄老六这样的人,想藉由宁和号走水制造意外,让梅意嗣葬身火海或成为波臣。
行船走马三分险,海上的意外从来不被怀疑,梅意嗣二十岁那年就曾经历海上喋血,差点没命,再来一次也不会启人疑窦。
梅意嗣一死,剩下一个少不经事的梅承嗣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轻轻松松便能将之掌握在手心里,任他揉捏。
没想到,安智熙难产命危,却让梅意嗣逃过一劫。
这几个月来发生太多事,也让向来谨小慎微的他差点露出马脚,他得加快脚步,免得梅意嗣先出手。
“玉爷……”就在他沉思着的时候,门外传来声音。
梅玉嗣一听便认出那是石念祖的声音,那没用的东西怎么找到这儿来?该不是出了什么乱子吧?
“学恒,你先出去一下。”
担心梅学恒年轻误事,有些事,梅玉嗣还是尽量不让他知道。
“喔,不然我去千彩好了?”梅学恒一脸兴奋,“听说他们进了一批南洋来的鸟,五彩斑斓,十分美丽。”
梅玉嗣眉头一皱,啧了声,“玩物丧志。”
梅学恒咧嘴一笑,旋身便打开厢房的门。
门外,石念祖候着,梅学恒看都没多看他一眼便急急地走了。
石念祖进门来,轻轻拉上门,但刻意留了一道缝,还可看见送茶水及餐点的伙计走过。
“发生什么事了?”梅玉嗣神情懊恼。
“玉爷,我这几日又输了一笔钱。”石念祖说。
“又想我给你销帐?”梅玉嗣瞪着他。
“不是的。”石念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将刚才梅学恒喝过的茶盏注满茶液,一口喝下。
“有屁快放。”梅玉嗣显得不耐。
石念祖润了润喉胧,看着他,“玉爷,我想到大员去。”
闻言,他微顿,狐疑地看着石念祖。
“听说不少人去了大员都混得不坏,那儿又是三不管地带,只要有人有钱就能横着走路。”石念祖续道:“我想过了,我在泉州再混个十年二十年恐怕也没什么出息,不如到大员拚一下。”
梅玉嗣警觉地说:“这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何必跟我说?要说也该是跟你姑母石嬷嬷说吧?”
“姑母那边,我已经跟她提了。”石念祖一笑,“她虽然不舍,但不反对。”
“那便好,你同我商量什么?”梅玉嗣问。
石念祖一脸贼溜溜,“玉爷,有道是‘钱是男人胆’,我得带够了本钱才好去打天下呀,可你不是不知道我两手空空,姑母帮我置的宅子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所以……”
直视着石念祖,梅玉嗣冷冷不发一语。
果然,这王八羔子是想趁离开泉州前狠狠敲诈他一笔吧?真是好样的。
“你要多少?”他懒得跟石念祖拐弯抹角。
石念祖竖起食指,笑了笑。
“一百两?”他说。
石念祖蹙眉问:“玉爷这是跟我开玩笑吧?”
“不然你……”
“一千两。”石念祖说。
梅玉嗣登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千两?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吗?”
“玉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百两能成什么事?”石念祖紧接着又说:“我也替玉爷效了不少犬马之劳,不是?”
“你这是在勒索我?”梅玉嗣神情恼火。
“玉爷,”石念祖瞥了门外走过去的伙计,低声道:“我替你做了不少事,也知道不少事,应该值这个数吧?”
梅玉嗣沉默不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石念祖在威胁警告他,只要他不给这一千两,必然会将他咬出来。
虽说他做任何事不经自己手,石念祖又是个毫无操守的赌鬼,但只要事情一传开,他必然很难在梅意嗣眼皮子底下翻身。
若石念祖是个讲信用的人,他或许可以花钱消灾,只可惜,石念祖不是。
能用钱买通,毫无道义是非的人,是不会认主子的。
“一千两不是小数目,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梅玉嗣说。
“那自然是没问题。”石念祖急问:“不知玉爷需要多少时间?”
“两天吧。”他说:“两天后的亥时,在万寿塔等我。”
“明白了。”石念祖起身,“玉爷,不见不散。”转身,他打开门,出了厢房。
梅玉嗣转头望向茶馆一楼,不一会儿,只见石念祖一派轻松地走走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