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看着他,笑了。
他们没时间说话,又各自打了起来。他知道她是街头长大的,但老实说,他不知道她身手如此了得,而且那招式是他不曾见过的。
尽管这些人口贩子的同伙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各有各的套路,可安智秀带来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阵乱斗后,对方渐渐败下阵来。
这时,梅意嗣又下意识地搜寻着安智熙,当他看见她时,发现她两只眼睛正定定地看着某人。
那是个高瘦黝黑的男人,但他不知道那男人是谁,只知道刚才跟她一起对抗人口贩子的人便是那男人。
那男人正与一人缠斗着,而在他身后有另一人手持小刀朝他逼近,意欲偷袭。
安智熙脸色丕变,拔腿便冲了过去。
当梅意嗣意会过来,明白她想做什么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智熙!”
在那把原本要刺向黝黑男人的小刀刺进她的身体时,梅意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戛然停息了。
他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可两条腿却像是有了灵魂般,径自地朝着她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越那在眼前晃动交错的人影,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
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那急促浓沉的呼吸声。
在安智秀一脚踹开那伤了他宝贝妹妹的人的同时,他也一把抱住倒下的安智熙。
“不!智熙!”他发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
怀里的安智熙睁着两只亮晃晃的眼睛,看着他,笑了笑,然后两只眼睛一飘,不知道在找谁。
“智熙?”这时,安智秀也靠过来,神情惊忧。
梅意嗣感觉到自己抱着她的手有点湿黏,他知道自己压着她中刀的位置。
“别说话,我立刻给你找大夫。”他从没如此害怕过,即使是多年前海上喋血,身中十数刀险些丢了性命时,都不像现下如此心惊。
他不想失去她,不要。
“赵北斗呢?”安智熙强忍着一直向她袭来的痛楚,“他、他昵?”
安智秀一怔,本能地看向梅意嗣。
他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心心念念着赵北斗,但打从心里担心梅意嗣误会了什么。
此时,赵北斗扑了过来,自责、歉疚又担心的看着她,“小、小姐……”
安智熙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你没事,太、太好了……”闭上眼睛,她昏了过去。
韩氏医馆内的小房间里,韩大夫刚给安智熙止了血并敷好药。
房间里除了韩大夫,就只有梅意嗣,他忧急不舍地看着趴在床上、后腰被捅了一个洞的安智熙。
她醒了,安安分分地趴着,不敢动。
其实也不是不敢动,而是她一动就好痛。
“韩大夫,我娘子无碍吧?”梅意嗣问。
已七旬的韩大夫是河北来的,在泉州执业已三十年,医术相当精湛。
“尊夫人十分幸运,这一刀没伤及要害。”韩大夫说:“现在止了血,接下来只要按时换药,好好照护,一个月后便又生龙活虎了。”
“是吗?”听韩大夫这么说,他松了一口气,“谢谢大夫。”
“尊夫人现下不宜移动,时候也已不早,就先在这儿待下,明日视情况再回府吧。”韩大夫说。
“谢谢大夫,有劳。”梅意嗣拱手一揖,恭谨又感激。
韩大夫一离开,梅意嗣便驱前坐在床沿,神情凝肃地看着安智熙。
她瞥着他,发现他看起来有点生气,“怎么了?”她怯怯地问:“是不是要怪我又偷偷去了圣母之家?”
他眉眼一沉,“让我生气的事可多得去了。”
“我、我之所以偷偷去圣母之家是有原因的……”
“纵有千百个理由,你都不该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你可知道我……”他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惊忧,有愠恼,也有茫惑。
“妹婿。”这时,门外传来安智秀的声音,“我能进去了吗?”
梅意嗣拉起薄被,轻轻地覆在安智熙腰背上。“请进。”
安智秀开门走了进来,看着床上趴着的安智熙早已经醒了,先是安心地笑了笑,“丫头,你醒了?疼吗?”他走到床边,眼中有着满满的关爱。
“当然疼。”她说:“我被捅了一刀呢。”
安智秀下意识地瞥了梅意嗣一记。
他本来好奇她为何为赵北斗捱刀,又不好在梅意嗣面前问起。
“没事就好,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安智秀故作若无其事,然后看着梅意嗣辞,话锋一转,“对了,出事了。”
梅意嗣微顿,“怎么了?”
“刚才我的人急急来报,说圣母之家走水了。”他说。
闻言,梅意嗣跟安智熙都陡然一震。
“听说火烧得很旺,连西六条街都看得见烈焰冲天。”安智秀说。
安智熙急问:“大哥,那些孩子呢?”
“火还在烧,详细伤亡情形还不明朗。”他神情凝重,“这火烧得蹊跷,圣母之家的事才刚被揭露,就发了这场大火……”
“大哥,起初你暗示我不要去圣母之家时,我还以为是咱安家偷卖人口呢。”她说。
安智秀浓眉一拧,轻啐一记,“咱安家从前是曾买奴卖奴,但都是合法的。倒是你……”他指着她鼻子,“实在是太乱来了。”
安智熙为误会了他而满脸的歉意,一脸讨好,“大哥别恼我,我也是听了赵北斗细说原委才知晓的。”
又是赵北斗?听见赵北斗这三个字,梅意嗣只觉得像是有人一直拿刀尖戳他脚底板似的。
“你该让我知道的。”梅意嗣脸上写着不悦。
“我自己都怀疑娘家人了,怎可能让你知道呢。”面对两个明摆着要训她、念她的男人,安智熙尽可能放软态度,以求他们能饶过她。
“对了,”她咧着嘴,涎着笑脸问:“我大哥是追着赵北斗的线索去的,你呢?你怎么
知道我在那里?”
梅意嗣还是没好脸色,只因他一直纠结着赵北斗的事。
“你平时都是独来独往不坐轿不搭车的。”大舅子在,梅意嗣还是得尽可能地维持好理性平和的形象,“可你突然要小钟去接你,我想你应该是此行会有危险,故意让小钟去接你,若接不到你,他便会向我通报。”
安智熙用夸张的表情对他表示崇拜,“哇,你好聪明,正是如此。”
“哪有你聪明?”他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你还故意跟小钟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去揭开天使的假面,为的就是留下线索吧?”
“没错!”安智熙惊喜,“你真的太有智慧了!”
梅意嗣像是看破她手脚,脸上没半点被崇拜的喜悦,只有更压抑的恼火。
一旁的安智秀觑出两人之间闪燃着的火花,忍不住竟噗地一笑。
可一不小心笑了后,他又赶紧地收敛笑意,故作严肃,“丫头,你实在胆大包天,就不怕真的有什么差池吗?”
“我、我就觉得应该没那么倒楣……”她尴尬地笑笑,然后偷偷观察着梅意嗣的表情。
唉呀,他看起来真的是很生气,脸都瘫了。
此时,她瞥见他的手背。
她一开始以为那是她的血,但现在细看,她才惊觉到他受了伤。
“你的手……”她忧心蹙眉,“你受伤了?”
梅意嗣微怔,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两只手。
他握了握拳头,那指节处的伤口使障障作疼,“我去到圣母之家找那传教士,他不肯吐实,我只好动手了。”他说。
“你自己的手都搞成这样,我想……”安智秀笑睇着他,“那洋人一定面目全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