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练沉稳的梅贯世微微凝起眉头,“那是为了什么事,这么急的把大家都叫来了……”
梅意嗣直视着梅贯世,“二叔,是为了学恒的事。”
闻言,梅贯世一顿,“学恒?”
此时,梅学恒似乎意识到什么,原本十分轻松的神情瞬间一沉,身子也突然绷紧。
他本能看向一旁的父亲梅玉嗣,梅玉嗣却是直视着前方,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家学恒怎么了?”梅贯世问:“瞧你们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到底……”
这时,梅意嗣起身走向对面的梅贯世,然后将手上那张借条递给他。
梅贯世接过借条,先是愣了一下,满脸疑惑,可在他眼睑一垂,看了那借条几眼之后,神情丕变。
“这……”梅贯世惊疑不已,“这是……”
“学恒在外头放印子钱,放款的对象还大多是船工跟码头工人……”梅意嗣神情严肃,“昨日咱的船工萧老古因还不出钱,在家里上吊寻短了。”
“什么……”众人一听,惊愕地道。
“萧大嫂原本要去告官,幸好拦下来了。”梅意嗣看着二房老爷梅贯世又道:“二叔,这事要是传出去,咱们梅家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名声就毁了。”
“这……”梅贯世万万没想到是二房的子孙捅楼子,一时没了主意。他看向满脸无措的梅学恒,“你、你真是糊涂!”
“是呀!学恒,你真是太大胆了,居然连印子钱都敢放?”三老爷梅展世难以置信,“这事要是传出去,咱梅家还要不要在泉州做生意?”
“我、我只是为了多赚一点钱,而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梅学恒虽然理亏却还是强辞夺理,企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又没逼他借钱,他借了钱却还不出来,难道是我的错吗?”
“你、你这孽障,还狡辩?”梅贯世指着长孙的鼻子,又气愤又羞愧。
“祖父,孙儿只是想有个自营的行当,不必等着大房伯祖父踉叔父按期分成,才会……”
梅学恒话未说完,坐在一旁的梅玉嗣突然起身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
气力之大,犹如一阵强风似的将梅学恒整个人都刮到了地上。
“混帐东西!”梅玉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跌坐在地上的梅学恒,气极败坏,声线颤抖,“你还有理?”
“父亲,我、我……”梅学恒像是料不到父亲会狠抽他一耳光,吓得有点不知所措。
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梅玉嗣出脚狠狠的教训起犯事的儿子,毫不留情。
见状,梅贯世急忙起身制止,“行了,玉嗣,你想打死他吗?他媳妇都快生了!”
“父亲,他、他……”梅玉嗣说着,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这都是我教子无方!”现场乱成一团,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梅英世瞥了梅意嗣一眼,像是在暗示他说点什么。
梅意嗣神情平静地看着祠堂上正上演的这出“子不教,父之过”的大戏,若有所思。
“唉呀,玉嗣……”这时,反倒是三房老爷梅展世上前了,“行了行了,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这事吧。”
“三叔……”梅玉嗣懊恼又惭愧,恨恨地瞪着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梅学恒。
“大哥,”梅展世望向梅英世,“你看这事怎么处置?”
梅英世沉沉一叹,“这事,意嗣已经在处理了。”
这时,刚被父亲拳打脚踢的梅学恒抬起脸来,一脸不甘,“这事,承嗣叔叔也有分。”
此话一出,梅英世陡然一震。“你说什么?”
梅玉嗣怒视着他,“你还想拖你承嗣叔叔下水?”
“承嗣叔叔是真的有分。”梅学恒一口咬定,“把他唤来问便是了!”
“你……”梅玉嗣高举起手,眼看着又要抽他一耳光。
“玉嗣!”梅英世喝止了他,深抽了一口气,直视着梅学恒,“你说的是真的?”
“伯祖父,到这节骨眼了,我敢说谎吗?”他指着祠堂上的梅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我敢对着列祖列宗起誓。”
若没有的事,想他也不敢含血喷人,梅英世万万没想到平时循规蹈矩的梅承嗣竟敢做出如此大胆之事。
“大哥……”原本绷紧着神经的梅贯世松了一口气,“这事,你看怎么办?”
本以为自家长孙闯了大祸,恐怕要教他二房从此抬不起头说话,没想老天保佑,给了他二房一纸名为梅承嗣的护身符。
梅英世望向梅意嗣,似乎想徵询他的意见。
梅意嗣沉吟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我会详加调查。”他直视着梅学恒,“学恒,你立即将欠条都交出来。”
“什……”梅学恒一怔,“叔叔想教侄儿血本无归?”
“你这皮猴!”一旁的梅玉嗣怒斥,“你意嗣叔叔要你交出,你便交出!”
“凭什么?我可是下了本钱!”梅学恒不服气地道。
“学恒,”梅展世出言相劝,“你别说了,这可是家丑,难道你……”
“什么家丑?我只是想赚钱而已!”梅学恒气呼呼的抗议,“安婶婶跟蕃坊的洋人过从甚密,那才是家丑!”
此言一出,众人譁然。
“学恒,你说的是真的?”梅展世半信半疑地道。
“当然是……”梅学恒话未说完,梅玉嗣及时一喝——
“住口!”他指着梅学恒的鼻子,斥道:“闭上你的嘴!”
祠堂内闹哄哄的,只见梅英世铁青着脸,望向一派平静的梅意嗣,“意嗣,这事……”
“智熙到蕃坊去无不可告人之事。”他说。
“什……你知道?”梅英世惊讶地道。
“意嗣,你知道你妻子去蕃坊?”梅展世藏不住眼底的见猎心喜。
“智熙她走不出丧子之痛,只得去蕃坊的洋人收容所关怀帮助那些孤儿以抚慰其丧子之创伤。”梅意嗣环视着众人,“这事我知道,是我亲口同意她的。”
闻言,大伙面面相觑。
此时,只听见梅英世沉着声,“散了……”
大伙没能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次子有分放印子钱,长媳妇出入蕃坊的洋人教堂……这教他如何端得住这张老脸?
他恼得重重一拍桌案,“散了!”
大伙儿眼看事情似乎闹大了,也不好再火上添油说什么,一个个鱼贯地步出了祠堂。
一出门堂左转二房院子,梅贯世便对刚才被他父亲又踢又打的长孙梅学恒低声说:“幸好你把你承嗣叔叔拖进来,否则这次咱二房可有得受了。”
梅玉嗣瞥了儿子一记,笑而未语。
二房三房离开后,梅英世便着人去叫来梅家主母罗玉梅,并着人在前后门候着还未返家的安智熙跟梅承嗣。
罗玉梅先到了祠堂,自然也从丈夫口中得知梅承嗣放印子钱及安智熙出入蕃坊的洋人教堂之事。
比起安智熙出入洋人教堂,显然,梅承嗣放印子钱更教她震惊且难以置信。
“老爷,承儿他一向规矩且明辨是非,这种事他、他怎么可能……会不会是学恒为了脱罪才……”
“学恒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口拉承嗣下水。”梅英世沉着脸,怒意未在脸上消褪分毫。
他目光一凝,冷肃地射向梅意嗣,“还有你!你简直胡来,居然让她到蕃坊去!”
罗玉梅眉心一拧,“老爷,智熙她没了孩子,咱们可以体谅她的。”
“就你纵着他们!”梅英世声线一沉,语带诘责,“每次你总说她从小没有母亲教导,性子爽朗,跟她兄长外出便罢了,现在居然跟洋人搅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