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小,她被芒草割出许多细碎伤口,上回有苏蒙拿着镰刀在前头开路,现在最只能仰仗伤心开路,但是野草伤不了她,伤她的是曾经的开路人。
“嫂子,咱们回去吧,您这样子,老大会担心的。”
担心?没错,他那样重情重义,当年大哥一句话就把他拉进皇帝阵营,做尽危险事儿,他肯定会担心她的,但她哪需要他的担心?
她要的是他的在乎、在意,要他的心。
“老大不回来接我们,和晚儿的娘有没有关系?”她问。
是的,她钻牛角尖了,明知道这种比较没有半点意思,她还是忍不住比较。
“这,这……”他卡两下,女人的心思弯弯绕绕太奇怪,他不懂她怎么会问这个,他回过神,“没关系的,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应对她的问题,她却把他的卡住当成欲盖弥彰。
瞳瞳微笑,她猜错了,不是处着虚着便旧情复燃,而是再相见恍如隔中,千般万般衷情诉不然。
“嫂子,你别胡思乱想,等你进京,老大会把事情跟你说清楚的。”
还想哄她进京?男人对齐人之福都这么感兴趣?
厌恶极了,她指声道:“不许跟着我!”说完用力一推。
通哥儿没想到嫂子会推开自己,一个踉跄,没站稳,待他站稳时,立马快步追上。
可是……怎么会?オ一个拐弯,嫂子就不见了?
第十章 入京沦为妾(2)
通哥儿不知,瞳瞳陷入父亲布下的阵法中,她没心思去看符号、数树木,她亟欲发泄地只在阵法中不断往前跑。
同样的地方,她已经跑过好几轮,但她想跑,用尽力气跑,她认为只要跑得够快,就能把伤心狠狠掉到后面。
只是哪能够啊!没甩掉伤心,她越跑越难过,没有人跟着看着,她放任眼泪往下流。
汗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仍然坚持往前跑,直到……
何桐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月上东山,深夜的后山鬼影幢幢,她没有心思恐惧,因为胸口早已被哀愁占领。
她不懂,同样是伤心、同样是不甘、同样是难以割拾,为什么这次无法豁达转身?为什么离开的念头扬起,心便痛得无法承担?
蜷缩在树底下,入秋的夜很冷,她瑟瑟地抖着。
看见女儿,何桐松口气,胸中的紧张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他怒道:“我没想到自己一手教养起来的女儿竟然这么畏缩胆小,碰到问题不敢面对。只会躲起来背着人哭吗?如果你还是我的女儿,就收起无用的眼泪,走到苏蒙面前,把事情说清楚,把他的态度看清楚,如果他不要你,就背过身,不过是一个男人,有什么了不起?”
瞳瞳僵硬的抬起头,注视忿忿不平的父亲。
何桐心急,急得语无伦次,他在后山待过数月,很清楚这里有多少野兽,入夜后多么危险,确实,苏蒙不道地的处理方式让他生气,但瞳瞳的反应更教他失望。
天下何处无芳草,下一个男人肯定会更好。
前世,他没少在女儿耳边传递这种讯息,他盼的是什么?盼望她不要在感情当中受伤。
不说天底下男人多薄倖,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深厚根基,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能够维持一世不变的关系,靠的除了感情之外,更多的是道德与责任。
在道德感薄弱的世界里,不懂得自立自强的女性,凭什么享受爱情?
他这么努力教导,以为女儿可以将感情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知道女儿如何处理与袁裴的感情时,他忍不住为她喝彩,虽然当断则断需要勇气,但委屈将就亦盼不来幸福,他为女儿的理智与果断高兴。
没想到不过几句闲言碎语,真相如何尚且未知,她竟然就尤许自己如此软弱,恨铁不成钢呐!
见瞳瞳不语,他又道:“我是怎么教你的?这世上,旁人只会乐意分享你的快乐,却懒得理会你的痛苦,任由自己陷入痛苦是最愚蠢的事,碰到问题唯一的解决方式是勇敢面对,你没有第二条路。”
话说得简单、他知道这是多严苛的要求?
瞳瞳抬起眼,狠狠咬唇,逼下两道泪水。“没错,哥哥病了,你和妈妈不能在我身上花太多精神,于是你们不断要求我自立坚强,不断要求我勇敢果断。
“得知妈妈的下落,你毫不着犹豫抛下我离开,因为你认定我够坚强,够勇敢,够有本事面对所有危难。可,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个大学生,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车祸?
“因为哥哥住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我下课之后,还要打工到天亮,因看护打电话告诉我,哥哥陷入昏迷,我紧张害怕,骑着摩托车飙到八十,我很累、很忍惧,我头痛,眼昏花,马路在我眼前变成两条线,不是大卡车的错,错在我,懂吗!是我去撞卡车的。
“凭什么我必须勇敢坚强?凭什么我不能无助脆弱?凭什么哥哥是我的责任?你知不知道,我累,不敢说,我怕,不敢讲,我需要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来支撑我,可,你……做了什么?你只告诉我,“彤彤,你必须独立坚强。”
此生也是,恶劣的父亲继母,她与大哥在这世间苦苦奋斗,她一肩撑起袁家,可到头来,换到什么?如今,同样的事重演了,她凭什么不能退缩,凭什么不能躲起来?谁规定她非要鼓起勇气向行前?
她说得何桐哑口无言,他做错了吗?他在乎妻子,把心全放在她身上。
为了儿子,妻子坚持去当战地记者,夫妻大吵一架,却没有改变她的决定。
她走了,他不禁恨上儿子,他把儿子交给未成年的女儿,让她负起所有的责任。
他忘记她还小,需要人照顾呵护,他不工作了,把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用来寻找妻子。
还要求女儿自立自强。
他把爱情放在第一,却教导女儿男人不可信,他是多么矛盾。
瞳瞳狼狈地扶起树干,快步跑开。
现在的她,有满腔愤怒欲发泄,她不想用恶毒语言来伤害父亲,她仍然渴望亲情,仍盼着团圆。
何桐怔怔看着女儿背影,承认,错了,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他却自私地对她严苛要求,瞳瞳是该怨他,恨他……
又寻了一处坐下,直到朝暾初起。
还是很冷,还是很怕,还是想挖个洞躲进去,尽管心底明白,躲避不是好方法。
“瞳瞳。”何桐寻来。
没转身,背着父亲,她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抱歉。
他轻叹道:“对不起,生你的时候,你妈妈得了妊娠毒血症,生产过程一度危极,那之后,我不想让你妈妈生孩子,就去结扎了。
“我重视你们兄妹的教育,我认为可以把你们栽培成菁英,但是你哥发病得早,儿子承担不了我的期待,我就把所有的盼望全压在你身上,我对你的挫折视而不见,我以为要求严苛是促使你上劲的动力。”
用手背家抹掉眼泪,她知道的,所以她咬紧牙关承担下所有委屈,许是父亲的教育已深深烙印在身体里。
当年“师父”教导医术时,严格得近乎无理,看得大哥心疼不已,数度反对她习医,她说服大哥,她说严师出高徒。
是骨子里的坚韧作崇,她不低头、不屈服,习惯咬牙面对所有困境,虽然羡慕柔弱女子有人呵护,可她终究不是那种人。
吸吸鼻子,她转过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的,你的教育没错,是我没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