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微暖,思念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再不必一个人苦苦支撑,此后,她的人生将会有一双强健的臂膀陪着她走过。
她从不言苦,但怎能不辛苦?她只是个女子,有得依靠,谁愿独立?
开心畅意,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所以日子会越来越好,对吧?有裴哥哥在,他会为自已顶起一片天,会……笑在瞳瞳嘴角凝结。
袁裴侧身,露出身后的女子,她十七、八岁,鹅蛋脸,新月眉,明眸含怯,红唇轻抿,娉娉婷婷,细柳生姿,姣美得令人惊艳。
她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女孩,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发现瞳瞳看着自己,脸色微微苍白,下意识抓住袁裴的衣袖,满心满眼的依赖和抱歉。
瞳瞳隐约猜测到什么似的,咚的一声,心沉入谷底,而袁裴举目对上她,脸上有着无措所以……她猜对了?
只是四目相对,瞳瞳的喜悦瞬间被剥离,冰冷寒意从四方钻入,仿佛从高空坠落,失速的感觉像双大手紧紧要抓住她的心,迫得她无法呼吸。
望着袁裴的双眼,红丝渐渐浮上,眼底凝结出晶莹珠泪,这么好的日子不该哭的,但她无法阻止泪淌,只能垂下头,遮掩不断扩散的无助与茫然。
突地,诚王世子郑禹青的话不断在耳边反覆——
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
慎之上前,对着袁裴兴奋喊:“爹,您终于回来了。”
目光徽诧,那个小心翼翼、循规蹈矩,深怕被遗弃的小男孩长这么大了,他变得热情大方、快乐……这是被善待宠爱的孩子才能有的表现。
瞳瞳待他,确实如同亲生。
“慎之长这么大了。”他拍拍慎之的肩。
“嗯,慎儿已经开始念四书,能扎一个时辰马步……”
见愼之滔滔不绝,袁老夫人并不知道慎之非亲生孙子,只道父子情深,这话起了头,怕是止不住,忙道:“有话进屋里再说。”
“是,祖母。”慎之应声。
袁斐始终没有对瞳瞳说话,瞳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眼看婆婆一手拉着慎之、一手牵着袁裴进屋,她下意识退到一旁,等发觉该跟上时,裴哥哥身后的女子已经走入门内。
站在身后,她看得一清二楚,裴哥哥走在前头,却反手握住那名女子,女子又拉着小女孩,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进屋。
突地,她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突地,她发现这宅院似乎盖得太小,小到让她找不到容身之处。
“夫人。”紫儿轻唤。
瞳瞳回过神,啣起苦色,说道:“进去吧。”
只是每走一步,心越沉、脚越重,酸涩在舌间不断搅动。
“娘,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会在这里住下。”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屋里一片静默,所有人都有几分不知所措,这种时候,瞳瞳有权利哭泣、理怨,有权什么事都不必做,但是她太骄傲了,骄傲得不肯让人看笑语。
于是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却站出来发号施令。
她说:“春风、夏雨,你们领程姑娘到秋苑安置。”
“是。”
她偏过头对程月娘道:“程姑娘,暂时让她们两个伺候姑娘,明后天,我再让牙婆上门,让姑娘挑选几个合用的。”
“多、多谢袁夫人。”她有些娇羞、有些惶忍,她望着瞳瞳的眼里,有着教人心疼的委屈。
“慎之。”袁斐低唤。
慎之快步上前。“是,爹爹。”
袁裴拉着慎之走到小姑娘面前,道:“她是雪儿妹妹,你帮爹招呼,带她到处逛逛、熟悉一下家里,行不?”
“行。”他应下声,对程雪儿道:“哥哥带你去玩,好吗?我们家里可好玩啦,娘在院子里给我搭了秋千,你想不想荡!”
慎之领下爹爹给的差事,热情地拉着小姑娘走出厅门。
挥退屋里伺候的,门关上。
婆媳想加上刚进门的袁斐,三人均是沉默,半晌袁老夫人道:“这些年你不在,袁家是瞳瞳一手撑起来的,看我们如今过什么样的生活,不必说你定也明白瞳瞳是怎样的尽心尽力。”
“人人都羡慕我有个好媳妇,我旁的不求,只求你平安回来,和瞳瞳生几个小子闺女,咱们家也就圆满了,可你……你弄出这一出,有没有想过瞳瞳的立场?”
袁裴咬紧牙根、握住拳头,压得指节咯咯响。“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你打算怎么做?照顾她一辈子?也行,照顾的法子很多,你认她为义妹,我帮着给她找门好亲事,再时上一副嫁妆如何?”
见母亲这样说,袁裴浓眉紧蹙,又道:“月娘已经委身于我。”
噗地,瞳瞳忍不住笑意,只是泪水漫过笑意,在裙摆间坠出两滴墨黑。
“你怎地如此糊涂?这是无媒荷合啊,你现在风头正盛,就不怕御史参你一本。”
“娘……”
袁老夫人不理他,转头对媳妇。“瞳瞳说,你想怎么做?”
她明白的,明白婆婆的小心思,前面的指责不过是为着诱出她一句——为着裴哥哥名声,把人纳了吧。
是啊,她原本以为是裴哥哥外头生的儿子都能视如己出了,再纳一名妾室又如何?
反正她宽容大肚,反正她贤慧淑德,反正她是袁家媳,就该事事为袁家考量。
只是这袁家妇……好像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好做。
缓缓吐气,抿紧变唇,她把眼泪逼回去,抬眸对上袁斐。
只是人还是那一个,怎地觉得陌生了?
“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袁哥哥想怎么做?”放下话,她一瞬不瞬把望住袁斐。
“我想要她为平妻。”
一句话,投下震撼弹,不是小妾、姨娘或通房,而是平妻,这是要有多大的情感基础才能促成这样的事?
瞳瞳静望着他,一语不发。
只是啊,那把刀子在她心口不断地刨着,刨出肉屑、刨出鲜血,刨得她疼痛不已,却发不出呼救声。
袁老夫人却是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多倔强,当年他可以不顾自己以死相胁、非要投身军旅,可以为此与她长期冷战,他要的东西,从来都只会要到手,那么最终只能委屈瞳瞳。
“你们夫妻好好谈谈吧。”袁老夫人缓缓起身,她拍拍瞳瞳的手说:“他是你日盼夜盼オ盼回来的男人,别盼出一个身合心离才好。”
瞳瞳心坠得更加厉害,身合心离、身离心合?她不知道哪一种更好些,她总告诉慎儿别害怕分离,可现在她却怕了。
厅里剩下夫妻两,只是,他们算得上是夫妻?他甚至没为她掀开过喜帕,情分这是浅,她怎能奢望他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着想两分?
婆婆走了,她抬眼,认真问:“其实程姑娘并不是裴哥哥的救命恩人,对吗?”
就如同慎儿不是他的亲生完子,那只是让婆婆必须接受他们的藉口。
袁裴诧异望着她,她怎么知道?
“裴哥哥说谎的时候,常会把指节扳得咯咯作响,斐哥哥肯定很爱程姑娘吧,爱到不故对婆婆说谎,也要迎她入门。”
“瞳瞳,对不起。”
瞳瞳抓皱了裙摆,即使明白对不起她,他仍然坚持要做,可见得啊……抬眼看天,她努力把失望给憋回去。
“怎么认识的?”她提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是流民,双亲和弟弟都死了,她样貌姣好,引人觊觎,是我从那些人手底下将她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