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溜溜的水灵眸子转瞟到纪汉扬的颜面。他的嘴角恒是一抹不经意的淡笑,眼中却闪烁着坚定又诡异的灿光,彷佛正在向她示意些什么……陆双丝暗自推敲着他的语意和心思,忽然有些了解。
打从一开始,他们争执的主旨就与收养小狗无关,而是另一种深沉紧要的层次。该当家的人当家,该做主的人做主,萌萌只是个排行最末的十九岁么女。
而她,应该名副其实地扛下一家之主的重担才对。
“我决定,小狗狗可以留下来。”陆双丝断然颔首。
萌萌但觉体内彷佛有一道高峻的栅栏被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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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笨狗!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喔!她的“企业管理概论”!学期结束后,企管概论被教授死当,害她踢到铁板,这已经让萌萌很呕了,结果昂贵的精装原文书又被这只蠢狗拿来磨牙齿。好,很好!她终于可以体会“一○一忠狗”里头的坏女人库伊拉为何热爱把狗皮缝制成大衣,因为现下她就产生同样的剥皮冲动!
“呜──”愚蠢的小呆狗发觉自己挨骂了,赶紧四脚朝天,效法翻白肚的死鱼,装可爱博取同情。
“走开!谁准许你跑进宅子里的?还敢溜到我房间来!”她强迫自己对狗狗的傻瓜相无动于衷。“我不会同情你的,绝对不会。你看着好了,现在我就打电话叫那个送你进门的好事男人过来抓你回去!”
萌萌狠、准、猛地攫过房内分机,也不管现下已是晚上十点半。反正休憩兴致已经被纪汉扬免费大赠送的蠢狗打坏了,他也别想日子太好过。
“喂?”稳敛的低音依然扣人心弦。
“是我。”她抑住朝着话筒怒喝的冲动。
纪汉扬马上明辨出这款竭力隐忍的嗓门出自何人。
“原来是叶小姐。您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困扰,我能为您效劳吗?”
“当然可以,请你立刻过来抓走这只蠢狗。”她发出类似咆哮的低吼。“它毁了我的国贸课本!”
忍住!姓纪的巴不得自己在他面前失控,她怎么能赏赐给他欣赏天下奇景的乐趣?
“现场没有任何后援部队可以解决您的困扰吗?”他显然很享受谦卑小仆人的角色。“您邪恶的后母和继姊呢?灰姑娘。”
“我邪恶的后母被一个比她更邪恶的谘询顾问安排参加四天的美食训练营,至于我那个百无一用的继姊不晓得窝藏到哪个角落撰写她的硕士论文了。”她的冷声足以冻伤人家耳膜,而温度同样低的视线则射向赖在地上博取怜爱的小动物。
“你是说,整栋大宅子里仅剩你一个人?”他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大概吧!我懒得查探高维箴在不在房里啃她的‘存在主义’。”萌萌不耐烦地提醒他今天的主题。“纪大人,你到底把那只蠢狗扔在我家做什么?”
四只脚的动物绝非纪汉扬此时关切的重点。
“叶萌萌,年轻女儿家独自留守空荡荡的大房子,居住的地理位置又森冷偏僻,你居然还一副没事人似的和我讨论那只蠢狗!”他简直不敢相信叶家其他的女人到底哪根脑筋短路了。“你等着,我马上到。”
“喂?喂!”双方交谈陷入中断。
萌萌瞪着电话筒。这家伙到底弄懂了她打电话的目的没有?
好吧!起码他承认自己送来的四脚动物是一只“蠢狗”,而且还是一只被她继姊命名为“苏格拉底”的呆瓜犬。
“呜──汪。”苏格拉底趁她不察,继续进攻它磨牙了大半天的玩具书。
“你还玩!”萌萌一把抢回来,冷不防摸到满掌湿黏的唾液。恶──
苏格拉底连忙又仰天装死,无视于女主人挫折懊恼的表情。
所以说嘛,她讨厌宠物!这些狗啊猫呀的东西只会惹麻烦而已,伴守不了几年就翘辫子,徒然骗取人类的感情而已。只有戴着玫瑰色眼镜看世界的女孩才会锺情于这些狗东西。而这正是纪汉扬努力想达成的──将她退化成与那群无知少女们同类同属的物种。
她排斥狗,她排斥他,她排斥他送的狗。趁着四下无人,反对声浪来不及冒出声,她最好尽快唆使纪汉扬把这只蠢狗抱走,事后若家里的两个女人又想罗哩叭唆,也无法改变既成的命运。
“呜……呜……”苏格拉底嗅闻着垃圾桶内的三明治包装纸,忽然哼鸣了几声。
今天家里终日不见人迹,小狗狗八成吃光了它碗里的乾狗粮。发育中的幼犬与婴孩相同,最是禁受不住饥饿感。
萌萌板着面无表情的晚娘脸,瞪住它。不管!当初说好了,这只蠢狗的饮食起居她不负责照料。
“汪──”苏格拉底有气无力地呻吟。
“别烦我!出去。”她用脚尖顶了顶小狗狗的圆肚皮。这家伙又赖在地上跟她装死了。
“呜……”苏格拉底乾脆连眼珠子也翻白,懒得彻彻底底。
好饿,我好饿,快点喂我。──空气中彷佛弥漫着它无声的诉求。萌萌咬住下唇,强化正在消退的武装。
“……好吧!”半晌,她以施恩的高尚眼光睥睨小蠢狗。“犯不着为了你这只笨狗而落了纪大人的口实,指责我虐待小动物,毁伤我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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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纪汉扬抵达叶家老宅,第一眼见到的情境正是如此──光线暖黄的厨房里,清弱荏稚的女孩穿着休闲衣,伏在餐案旁喝麦片粥,桌脚旁一只肥嘟嘟、圆滚滚的小狗整张脸全理进塑胶碗里,发出唏哩呼噜的猪食声。
场面颇有几分宁静温馨。
可是,他仍然打算先发一顿强飙。
“外头大门没锁,所以我自己进来了。”他拉开另一张餐椅,阴郁地瞠视她慢条斯理的吃相。
“喔。”萌萌漠然地耸了耸肩,完全不在意。
“喔?这就是你唯一的反应?”有时候纪汉扬真的服了她冷淡无谓的态度。“你独自留守深山野岭的大空宅,隔门邻居起码距离一百公尺以上,正门没有落锁,即使是最蹩脚的宵小都能顺利侵入,任何坏事都有可能发生,而你居然仅仅‘喔’了一声?”
萌萌睨向他的眼神传递“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讯息,低头继续大啖香浓美味的消夜。
“门锁是我打开的。我懒得等你按门铃,先敞开蓬门迎候贵客光临。”她总算认识一位与高维箴的灰色夸张有得比的人类。
“假设刚才推门而入的人不是我呢?”纪汉扬突然渴望握住她纤弱的肩,狠狠摇得她骨头关节全散开。“如果某个心理变态的无聊人士顺手试试哪户的大门为他开,碰巧试中你家的呢?”
“那好。反正你随时有可能抵达,正好赶上英雄救美的机运,很浪漫嘛!”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淡讽着,态度分明想气死人。
若非亲眼所见,他实在很难相信现下这个清冷漠然的女子,就是方才在电话里又恼又吼的小女生。由此再度证实了他的预知,若要抓住叶萌萌的真实性情,唯有趁她出其不意的时候,一旦让她准备充分,她包准能示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教学课程。
叶小妮子的性情越古怪,他便越享受挖掘她真实内在的乐趣。谁教她对了他的胃口!这是命数使然,由不得她抗衡或排拒。
纪汉扬懊恼地抢过她的汤匙,开始分吃她碗里的麦片粥。
“既然你人到了,狗狗消夜也吃饱了,两位趁早上路吧!”她的情态简直像在送走一尊难惹到极处的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