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爱她的人都没错,那么不再怀疑了,错的是她,她该入境随俗,该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才能一世安然。
真是的,穿越多年才想通这个道理,可见她不是天才,她没有想象中聪明。
沈节鼻头一酸,以为女儿要更恨他了,没想到……“对不起,是爹不好。”
轻笑,她清楚了,当所有人都靠右走,只有她选择向左行,本来就会撞得鼻青脸肿,现在不过是一张砚台把她狠狠撞醒。
“我其实……其实明白的爹的难处,我知道传宗接代带给爹多大的压力,我也清楚爹有多少的不得已,我只是……不甘心。
“我无法结束对爹的爱,只能咬牙认定您是害死娘的元凶,唯有这样的认定才能纵容自己恨您,我想,也许恨过怨过骂过,就能逐渐释然,就能忘记失去娘亲,心多痛……”
她轻声说着自己不愿坦承的事,听得沈节心揪心痛,伸手,轻轻抚着女儿的脸颊,说:“既然如此,就用力恨吧,所有的痛,爹来承担。”
摇摇头,爹仍然一如过往的纵着她,“我错了,我不允许自己放下,却把爹逼入痛苦绝境,我是个自私的女儿,只想着自己。”
“没关系,爹不在乎痛苦,爹愿意你自私自利,只要你能够快活,让爹做什么都可以。”他最疼爱的女儿啊,他怎舍得她受苦吃痛,怎舍得让她在世间孤军奋斗?
“对不起,我想清楚了,以后我们只要记得快乐的那一段,把灰暗的那块丢掉,想起娘,就想着她的笑、她的美、她的无忧,想着我们好好把此生过完,下辈子再将这世的遗憾弥补起来,好不好?”
“好,下辈子你再当我们的女儿,我发誓会好好宠你疼你,再不教你受一丁点儿痛苦。”
她又哭又笑,伸出小拇指。“拉钩,没做到的是小狗。”
一个大男人被女儿稚气的动作惹哭了,他伸手,与女儿拉钩。“信爹一回,我会想尽办法把你从镇国公府带出来,我的女儿,我自己养。”
她又想哭了,小小四品官怎能与镇国公对上?用命相抗吗?“不,我想留在殷宸身边,再博一博,我相信他和爹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违心之论。”
“不,是我想明白了,若娘坚强一点,或许今天沈家不会是如今境况,柳氏何惧?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你真这么想?”
“是,我真这么想。”
沈节满心安慰。“我的青青长大了。”
“是啊,大人的世界很残酷呢。”
“怕了吗?”
“有点,我害怕长大之后必须单枪匹马对抗整个世界,虽然明知道残酷是常态,却仍然无法拒绝长大到来。”她能做的不过是鼓吹自己,在见识过世间苍桑以后,仍然能够笑得天真浪漫。
“别怕,爹不会让你单枪匹马对抗整个世界。”
“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疼我,即使我蛮不讲理、胡闹又乖戾。”
“谁让你是我一辈子的掌上明珠。”
缓缓吐气,抱住案亲,她的倔强阻止了多少爱?“爹,对不起。”
他终于等到女儿这句,沈节鼻酸。仰头,他在心底对妻子说:“蕙娘,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终于懂事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
教习嬷嬷的板子落在掌心上,彷佛失去知觉似的,她冷眼看着板子上上下下,丝毫不觉得疼痛,或许是心痛太过,其他的疼……便不足以当一回事。
打完三十板,常嬷嬷嘴里覆诵着妇德女诫,双眼却看着沈青。
她没听进去,常嬷嬷很清楚,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女子,已经三天了,每天三十板,脸上的红肿褪去,手却肿得吓人,皇帝亲口吩咐的,她连镇国公的银子都不敢收,只是这样的教训,对她肯定没有半分用处。
把该说的话说完,常嬷嬷看着一脸漠然的她,语重心长道:“是女人都要痛上这么一遭,就连尊贵如皇后也无法豁免,男人从来就不能被女人拴在裤腰带上,你要晓事。”
这是额外的话了,沈青抬眸,问:“谁让你来劝说的?”
常嬷嬷道:“你也晓得有人关心你,既然如此,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日子还长得很,难道你能拗在这里,打死不往下走?”
微微一笑,沈青不争辩。“嬷嬷说的是。”
“明日就是镇国公迎娶徐府贵女为平妻的日子,你好好想想,许是下午就会有圣旨,让你返家。”
“是。”
三天,够她想清楚很多事,只是心仍无法平静,诚如她对爹爹说的,不甘心呐。
一段感情结束,最让人不甘心的是找不到可以恨的人,如果他坏,如果他行差踏错,让她可以找到怨他、恨他的理由,或许胸口能够少痛几分。
可偏偏错不在他,是命运、是强权,是这个世界压着他的头、逼他犯错,教她想恨也恨不起来。
这种不甘走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无疾而终吗?
无疾而终,他们的爱情,无疾而终,他们的关系,无疾而终,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一切再一切……
如果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注定无疾而终,为什么非要让她来这么一遭?历劫吗?她又不是仙女,何来下凡受难之说?
皇帝的砚台砸出她对现实的认清,砸出她的明白,明白不是所有穿越女都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吹捧与喜欢。
她不特别幸运,此生与前世一般,她拼了命往前走,她鼓吹自己不畏风雨、不惧险阻,她以为总会走出柳暗花明,走出一段锦绣康庄,谁知……都是一样,人生始终是她踽踽独行……
铁链声响再起,她抬头,看见面前站着穆颖辛和陆学睿。
直觉地,目光在他们身后搜寻。
穆颖辛道:“不必找,皇上不允许阿宸来。”
陆学睿接话,“连我们也是求了皇舅舅好久,他才肯让我们进来看你。”
点点头,看见陆学睿左眼上的乌青,是阿宸打的吗?沈青失笑,对他说:“对不起,害你受苦。”
一句对不起把陆学睿给石化了,她是沈青欸,是成天到晚翘着尾巴臭美到不行的沈青欸,她怎么可以跟他说对不起?她的脑袋被皇舅舅给砸坏了吗?还是被常嬷嬷的板子给打坏了?鼻子突然间酸得厉害,他很想骂脏话。
穆颖辛也很火大,不是因为她的笑,是因为她的惨状。
她怎么可以这么憔悴,怎么可以把她那股不可一世的骄傲给消磨殆尽,才三天呐,不是三十天、三百天,她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认输?
未来,她还有一场仗要打,失去斗志,她凭什么得胜,徐娇娘可不是易与之辈啊。
“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为了你,外面都快翻天了。”穆颖辛怒道。
翻天?她苦笑摇头。“别把我说得那么厉害。”她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什么厉害,你根本就是个祸害!”
短短三天,她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顿她不吃的饭送到阿宸跟前,他就要发作一顿。
他家后院那片竹林已经剩不了几竿竹子,本来这几天他们应该好好研究对齐国的战役,但阿宸一颗心被她牵着,哪有多余心思。
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大灾星!
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她怎能笑得这样没心没肺,怎能把痛苦掩饰得教人无法察觉,她就是这个样,前辈子才会直到死了,他才晓得她过得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