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临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过年的事,外出的人也都纷纷往回赶,可是住在城外庄子上的安远伯府的大姑娘程玥宁却丝毫没有回去过年的意思。
参加完定国公府的赏兰宴后第二天,程玥宁便离了伯府去到城外的庄子上,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席二郎的大女儿席玉佳。
临近年关的时候,席玉佳被送回了城,可她自己却依旧留在了庄子上。
腊月二十八,天微阴,寒风入骨。
安远伯府的老管家田满顶风冒雪到了城外的一处田庄上,他是来请大姑娘回府过年的。
程玥宁在点着火盆的客厅见了他,相较于在伯府时的妆扮,此时的她显得特别的小老百姓,若不是身上的衣料和发髻上的饰物简朴却精致,简直就像掩没在大众的一个普通少女。
桃红奉了一盏热茶上来放到了被容许坐着回话的田满手边。
「早前便派人回府说过了,我不回去过年,怎么还来?」
田满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恭敬地道:「姑娘是派人回去过了,可这过年毕竟还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更热闹些。」
程玥宁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手指在怀里的暖炉上动了动,云淡风轻地道:「田管家,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穿了都难堪。」
田满垂头,大姑娘跟伯府始终是透着疏离的,能在关键的时候为伯府挺身而出,其实已经是尽了她情分。她没生在伯府,更没长在伯府,老伯爷临终明知大姑娘要进京,也只给他宠爱的庶女留下大笔的嫁妆,却没有对大姑娘有任何交代。
心寒,这种事搁到谁的身上都得心寒。
大姑娘是心大,若是换个人,在知道这种事后怕不得转身就走,哪里还会留下来替伯府出头。分家的时候老夫人作主分了大姑娘田产店铺,但说实话,这些田产店铺在伯府的家产里真的都算不得好。
也是大姑娘离府得早,要是知道现在住在府里的表姑娘的吃穿用度比她在时都要奢侈,真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了。
蓦地,田满心头一惊,只怕大姑娘就是看到了这样的远景,才会选择在亲家舅母前来作客的第二天就离开的吧。
亲疏远近太过一目了然,只会让人尴尬,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上次去国公府作客,田满就很不赞同带上亲家舅太太母女,可老夫人作主,他一个下人也不好说什么。
「不知大姑娘可还缺些什么?」于是田满转了话题,不再提回府过年的事。
「我住在庄子上有吃有喝,能缺什么?田管家放心吧,我总不会亏了自己的。」
「也是,老奴想多了。」
「天寒地冻的,田管家便在庄子上吃过午饭再回城吧。」
「多谢大姑娘体恤。」
程玥宁抱着手炉起身。
田满也急忙跟着自位置上站起,垂手恭立。
「你自管坐,我回屋去了。」
「送姑娘。」
「不必。」
柳绿将手里拿的黑色披风给自家姑娘系上,然后出了客厅。
一走到回廊上,迎面扑来的冷风就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程玥宁掩了下披风,抬头看看飘着细雪的天空,喃喃地说了句,「这一冬下的雪不少啊。」
主仆三人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田庄的管事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直跑到她们面前,「姑娘,定国公府的世子来了。」
这种天气怎么出城来了?程玥宁心中有些不解,口中道:「请他进来吧。」说完,又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吩咐,「再加两个炭盆来,手炉也再点一个。」
「是。」
第六章 发现自己心意(2)
于是挟着一身风雪冷气走进来的齐渊,一进屋就被暖暖的温度熏得浑身舒服。
少砚帮他解了身上的貂皮大氅,又接过桃红递来的手炉塞到了主子手里。
「天这么不好,出城干什么?」见他坐定,程玥宁开口便问了这样一句,口气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关心。
齐渊朗笑道:「快过年了,过来看看你啊。席姊姊你也真是的,过年非要自己留在城外的庄子上,多冷清啊。」
程玥宁笑着回道:「哪里冷清,这庄子里的人少吗?」
齐渊也不跟她争辩这些,只道:「前些日子府里得了些银狐皮,针线房的人做了件狐裘出来,我这次给你带来了,好歹过年沾沾新气。」
程玥宁就有些无奈,「都说了,不要再——」
「这又不算乱送东西,」齐渊截断她的话,「天气这样冷,我也没见席姊姊有过一件像样的皮毛大氅,我府上富余,随便拿来一些将用便是。姊姊莫不是连这些都要与我计较?」看着少年俊逸的脸上流露出点点的委屈,程玥宁的心便先自己软了下来,只好道:「你既拿来了,我自没有不收的道理。」
如今他也长开了,身上的脂粉气已经看不到,反倒多了些男人的英武之气,眉目也越发的俊朗,正从一个男孩往男人转变,再过几年应该就会变得成熟稳重。
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程玥宁心中竟然不期然觉得有些涩然。
他们本是萍水相逢,有缘结伴同行一段路,到底还是要分道扬镳的。
一个玉堂金马,权贵公子,一个市井乡野,安闲度日。
最终会像是两条并行线,渐行渐远……
桃红在姑娘的示意下上前拉过了少砚奉上的包袱。
「席姊姊,你不看一下吗?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另给你拿一件来。」程玥宁笑笑,「不用看,银狐皮做的狐裘披风肯定是极好的,哪会有不喜欢的道理。」
「姊姊总是这样不挑剔,脾气太好就会被人欺负的。」
程玥宁为之失笑,「哪里会有人欺负我啊?」
一说到这个齐渊的表情就有些不太好,声音都带了些愤愤然,「没欺负吗?」他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伯府那帮不识好歹的人,姊姊怎么会宁愿孤身在城外过年也不肯回伯府?一个外来的表姑娘在府里的待遇竟然比你这个伯府嫡出的大姑娘还要高,一帮不开眼的!」
「那无须计较。」程玥宁安抚他。
「就是他们欺负了姊姊,分到姊姊名下的田产也少得可怜,就是仗着姊姊你性子好,不跟他们计较罢了。」齐渊犹在替她打抱不平。
程玥宁倒是一副看开的模样,说道:「可是换个角度看,这些东西都是我平白得来的,我也算是占便宜了,不是吗?计较太多太累,现在这样挺好的。」
齐渊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领着家人去敲登闻鼓的伯府大姑娘,剽焊到无人敢惹。可是偏偏对上她的血缘亲人,就变得没什么脾气。
他很替她不满,可她却不需要这份不满。
见他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程玥宁不得不再度开口,「我不计较,是因为我不在乎,只要他们不踩到我的底线,我都可以当他们不存在。无所谓的,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不值得浪费太多精力。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若是遇上什么不可逆的意外的话,结束的可能更早一些,何必将自己的精力浪费到不相千的人身上呢,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然后他猛地想到一件事,如今席姊姊孤身住到了城外庄子上,这是摆明不再管伯府的事,任由他们自由行事,因为她并不想将自己的精力浪费到不相干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