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连着三天办流水席,老宅那边的人都来了,孟大元不敢再说他们沾他的光,给他天大的福气他也考不上举人。
三月二十五日,分别的日子到了。
「二哥,记得四月、五月、六月要施肥一次,差不多七月中旬就能收成了。你要提早一个月育苗,等到割完稻后先烧田,把虫卵烧死在土里,用草木灰当肥料,然后翻土、放水,静置数日再插秧,照之前的作法施肥,十月底十二月初就能第二次收割,然后是冬小麦……」
「得了,你还走不走?等你唠叨完天就黑了,你要不要明天再走?」从没发现她话这么多,说上一天也不累。
「娘呀!您一定不是亲的,女儿要去龙潭虎穴,您不留我也就罢了,还我上虎山,果然是狠心的后娘……啊!娘,疼呀!您几时学人弹额头……」坏毛病,得改。
「秀翎妹子,这丫头的嘴巴没个把门的,你盯着些,别让她中邪似的胡说一通,往日我对她的管教太松了,你尽管勒着她打,别被她那张能言善道的嘴给哄了。」给我安分点,要是给人造成困扰,你的皮就绷紧了,小心抽你!
秋玉容眼带厉色地瞪了女儿一眼,但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她是纸老虎,嘴上说得狠却比谁都疼女儿,别说抽了,女儿掉一根头发她都心疼得要命,连忙买何首乌炖鸟骨鸡给女儿滋补。
「玉容姊姊别说笑了,荷姐儿可比我能干多了,我还指望她让我靠呢!妹妹就是个不成事的,一旦『孝』字压头就啥也干不了。她比我强,会说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可没这本事,你把她教得很好。」比她想像中好太多了。
她以为会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双手粗得像被沙砾磨过,住在四面透风下雨漏水的茅草屋。
如果孟二元没分家的话,也许会如她所想的落魄。
不过蒋秀翎看到的是砖屋红瓦,地上铺着不沾泥的石板,屋里的茅坑倒水就能让秽物直接流到屋外的粪坑,坑上盖着盖,坑边种上各色各样的香花香草,闻不到异味。
养了两头猪、一牛一驴,三十几只能下蛋的鸡,一大片自给自足的菜园子,种竹当篱笆隔出里外,想吃竹笋往屋外一走就好,大笋、小笋、春笋、冬笋、麻竹笋……
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她发现东山村真是个好地方,有一半的村民是识字的,村里面没几个刺头,个个和善单纯,最多碎嘴了些,说些闲话,却不会暗地里算计人。
直来直往很可爱,连互看不顺眼也是直接开骂,骂完了回家洗衣烧饭,一天又过去。最重要的是孟家人真的对她的女儿很好,一家人都以女儿为主,女儿说什么他们只会「好好好」,从没听过一句不行,荷姐儿的率性便是被惯岀来的,惯得有些娇气。
但总体上是好的,她很满意,唯独一件事……
她看向莫长欢的眼神是不悦的。
先前孟淼淼和莫长欢已正式定亲,交换了庚帖,由莫放野亲手写的婚书,县太爷盖的章,另一份婚书则写上顾清荷、莫长欢的名字,章子盖的是顾永贞。
原本蒋秀翎是不想结这门亲的,她嫌莫长欢并无半点功名在身,也无官半职,整日游手好闲的在女儿四周晃,来日养得起妻小吗?
但莫放野说服她了,与其回府后被大伯、二伯当政治筹码送人为妾,还不如和他的孙子定下婚约,至少有他在还没人敢和帝师抢孙媳妇,她的终身不会被随便许配。
闻言蒋秀翎先是一惊,继而一想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以长房、二房他们的为人,的确会拿她的女儿做人情,做为攀上大树的青云梯。
于是她点头了。
「别太夸她,小尾巴都往上翘了,你该管的还是要管,不然她最擅长得寸进尺。」多大的孩子就要她去面对一群豺狼虎豹,顾四郎夫妻真是不像话,让个孩子替他们挡刀。
秋玉容十分不舍得让女儿离开身边,想跟她一起走,但是丈夫离不开东山村,还有几十个学生要他教,她得留下来照顾丈夫和准备学生的膳食,没法随心所欲。
「娘,您说我话太多,可您还不是口水直飞,到底让不让人走?」像她。这话她不敢说出口,怕亲娘心里犯嘀咕。
为人女儿真不易。
「走走走,快走,省得烦心,你就是来讨债的,走了我也好省心。」挥着手的秋玉容看似厌恶,但鼻头已酸。
孟淼淼鼻头一抽,「娘,别太想我,等我在京里买了宅子就接您上京享福,不会太久的。」
以前她觉得钱够用就好,小富即可,银子太多容易让人眼红,招贼惦记,引来杀身之祸,毕竟小户没什么靠山,因此没想过做生意,只买几个铺子租出去,认为赚点固定的租金比较可靠。
可惜钱到用时方恨少,爹娘塞给她三千两银票,她才晓得他们几乎把家里可用的银钱都给她了,就怕到了顾府人家不给她银子花用,她苦哈哈的眼馋别人吃、用好、穿好,遭人取笑是乡下来的。
「谁想你了,我……不想。」她一转身,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每往前走一步就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她的淼儿呀……
京城宅子贵如金,没人相信孟淼淼有能力赚到买宅子的银子,都当她说的是孩子话,但是心里更心酸。
和长子说完话的孟二元抱住妻子,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泪,目送和莫放野行人一起上京的车队缓缓离开。
「怎么了,舍不得?」看孟淼淼灿笑如花的脸儿一下子黯淡了许多,蒋秀翎忍不住出声关心。
「是想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家。」仔细想一想,她真没在外头过夜,习惯了农家日升日落的作息。
她笑了,却有点涩然。「是回家,回你真正的家。」
孟淼淼没回答,在她心里她还是孟家的孩子,顾清荷是另一个人,不是她。「娘还是跟我说说府里的情形,免得我一眼瞎吃了暗亏,明枪暗箭我得闪,误打误中我多冤。」
听着一声「娘」,蒋秀翎心里就欢喜了,「府里以老夫人为主,她说的话每个人都要听从,你祖父不住在府里,和几名妾室住在东城别院。你爹上头有三个兄长,大老爷是目前的家主,也是侯爷……」
长房两名嫡子、一名庶女、一名嫡女,分别是大少爷、二少爷、四小姐、七小姐,七小姐是嫡出。
二房没有庶出,全是嫡出子女,大小姐、四少爷、五少爷,不过前两个是元配所出,小的是继室所生。
也就是说死过老婆的。
三房只有三少爷一名嫡子,因三爷较为宠爱小妾而与正室感情不睦,因此有三名庶出的儿女,由两名妾室所生,五小姐、六小姐、七少爷。
四房便是他们了,顾四郎对妻子情深意坚,是四房中唯一不纳妾的人。
「你大伯他们私心比较重,较看重眼前的利益,但对自家的孩子还是很好的,从他们挑的婚配对象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她言下之意是他房的子嗣便不被重视,当棋子看待。
「为什么不分家呢?长房都承袭爵位了,理所当然要将其他三房分出去,这才合乎常理。」
一说到分家,蒋秀翎笑得极冷,「你知道咱们府里其实入不敷出吗?几个老爷的俸银供不起整个侯府的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