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他微怔,还是收下。儿子越长越快了,带回去让他滋补也好。
于是片刻后,他走在大街上,一手提着竹篮,一手牵着粗绳,绳那头系着咯咯叫的两只鸡。此情此景,真是滑稽,他想笑,但来往行人都向他投以礼貌微笑,没人笑他,似乎牵着两只鸡漫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人人都很尊敬他这位教书先生,在这些不识字的猎户之间,识字是一种他们不懂的能力,自然对他心生敬畏,被这种眼光瞧久了,仿佛自己真成了高尚的教书先生,刀光血影的过去,反而模糊。
篮中糕饼很香,有面粉与糖的甜味。他有点饿,迟疑半晌,取出一个,很慢很慢地放入口中咬一小口。并没有想象中的罪恶的苦涩,就只是糕饼,滋味朴实可口。
他抬头望天,天色蔚蓝,白丝抹上穹苍天幕,就这么牵着两只鸡,咬着糕饼,悠闲踱在回家路上,准备回到心爱的妻儿身边,日复一日如此生活……他变得平凡、平淡了,却不觉乏味。
家的滋味也就是如此。平淡平凡,但内心满满的,心里惦着两人,驻留一片缠绵柔情。若能再添个女儿,夫复何求?
晚间,睡前,他替儿子梳头,三岁的儿子忽生感叹。
“爹,阿卫叔叔的女儿好可爱喔,她会对我笑耶。”
“是啊。”回家路上,他忍不住拐到阿卫家去,抱一抱人家的女儿。
“我想要一个妹妹。”
“我也想要有个女儿。”但怀胎十月的又不是他,他无法作主啊。
父子俩一同沉浸在家中有个娇嫩可爱小女娃的幻想中,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爹,我是从哪里来的?”
“唔……”今夜的月光格外亮,落在儿子一头柔软发丝上,他随口道∶“你是月娘送来的。”
“那我们求月娘送一个妹妹来好不好?”儿子兴奋地转头望他。
儿子长得像母亲,净眉星目,一双灿亮星眸睁得又大又圆,引他发噱。
他温柔地按住儿子的小脑袋,将他转回头。“没那么简单的,陆蛋蛋。”他唤儿子的小名。“就算月娘肯送妹妹来,还得要爹和娘……待在一起才行。”
“你和娘待在一起啊?娘不是在隔壁房吗?”
“唔,要待在同一间房,还要你娘不写书才行。”想到她整天抱着纸笔抄写,心中便隐隐对那些纸笔带了一抹嫉妒。
“那就叫娘别写书啦!”
“不行,我答应过她,要支持她写书。我承诺陪她走遍天下,但她刚成亲就怀了你——呃,月娘就把你送来了,她花了两年照顾你,之后将你托给觅姨娘照顾,才能与我出门。”
“那……娘还要写多久?可不可以要她别写了?”
“我不知道。陆蛋蛋,你听爹说——”他慎重地将儿子小脸转过来,面对面地教诲。“娘是牺牲了想做的事,将她的日子分给了你和我,我们不能只想到自己要什么,要体谅她,让她做她想做的事,好吗?”
“喔。”儿子懂事地点头,但眉清目秀的小脸掩不住失望。
他何尝不失落?他要的不多,就算不为生个女儿,也希望她多陪他,但她近来实在太冷落他了。
哄睡了儿子,他回到夫妻两人的房中,刚踏进房门,就见妻子倚窗书写。
“儿子睡了?”邝灵听见声响,抬头望向丈夫,向他绽笑。
“嗯。”时值夏季,她只披一件薄衫,姿容清媚如月,束起的发丝斜掠在右肩,凉风入窗,吹动她发鬓青丝,吹起他心中淡淡情欲。
不过她太热切的笑脸,并非欢迎夫婿。他瞄了桌上字迹凌乱的成叠纸张一眼,心头刚起的热情立即冷了,冷淡地任由兴致勃勃的她将他拉到桌边。
“我今天把谬误处都校正了,图也重新画过,只等你重新誊稿,就可以送去雕板了。今晚月光好亮,你可以多抄几张。”她替他备好笔墨。
为何不是“今晚月光好亮,我们来温存”……他不想动笔。
“儿子说,想要个妹妹。”
她愣了愣。“这……我们说好孩子是顺其自然的。”
“我们是这么说好了,但这么日复一日‘顺’着过下去,‘自然’而然就没有孩子。我年纪不小了……”他当然想趁着体力尚佳时照顾孩子啊。
她静了静。“你若是怕生不出来,爷爷的笔记里面有壮阳的药方——”
“我不是那意思!”他难得俊颜微红。“你怀儿子时,让人将你爷爷的药方笔记取来,利用怀孕时整理成书,你想将书便宜卖,造福许多人,我也赞成,所以陪你在外找药采药时,顺手捉了几个盗贼,官府给的赏金够你印书,而我们衣食无虞;你觉得自己笔迹不好看,要我替你誊写,我也都做了,结果现在我每晚回房就是替你抄写,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他忍了多日,儿子一提,像火星溅到干柴上,彻底点燃他的不满。
“因为我的字很丑嘛,印出来没人看得懂,所以拜托你重誊……”不对,他是在埋怨她冷落了他,她咬唇。“你要我怎么做?”
她有些歉疚,急着出自己的毒物专书,最近夜以继日地忙碌抄写整理,和他谈的也几乎都是出书的事,忙了有一个月了吧?难怪他有怨。
“至少让我感觉我依然是你的夫君,不是笔墨纸砚。”他沉下嗓音,不悦的深邃墨眸里,闪烁的要求很露骨。“对我做些你不会对纸笔做的事。”
她秀美容颜抹上晕红,迟疑地想了想,倾身将唇印上他的。
他不动,任由她轻轻吮吻他。成亲数年,她的吻不再生涩,变得细腻熟练,因为心里想着抄书,她吻得很节制。
短暂的浅吻后,她的唇退离,他却按住她腰后,不让她退开。
“就这样?”他不稳的气息拂过她鼻尖,非常不满意。“要我这教书先生来品评的话,只有四个字∶‘杯水车薪’。”
意思是无济于事,根本满足不了他。可是今晚预定要再写十页的啊!
瞧着打定主意耍赖的丈夫,邝灵无奈,只得再吻住他,纤手摸索他腰带,扯开系结。
就是这样……他满足叹息,不动,享用爱妻的甜蜜柔情,这是他应得的。她解开他衣襟,凉软的指尖滑上他胸膛,他动情低吟,呼吸渐渐火热而紊乱,他不是笔墨纸砚的死物,他是渴望爱妻的男人,他要的不多,只是要她的重视……
然后她替他拉好衣襟,系回腰带。他错愕地看着她。
她低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明天要替我送誊本给邻城书铺,还差十页才写完啊。”
“……”
“改天再继续吧?”她央求,讨好地对他笑。
这一改,会改到哪一天?
陆歌岩叹口气,不想问了,闭眸调匀气息,平复情欲,认命地提起笔——
隔天,陆歌岩照常出门教书,回家用过午饭,小憩过后,正要带着妻子的手稿前往邻城,儿子忽然嚷着肚痛。
“爹……你留着陪我,好不好?”儿子似乎很是痛苦,皱眉缩在他怀中。
他探儿子额头,没发热,也没冒冷汗。“我带你去找娘。”妻子和城中几位大夫相约见面,交换一些药方的心得,他得立刻让她看看儿子。
“我躺着就好,躺着比较不痛……”儿子低声呻吟。“娘是去忙写书的事,我不要吵她。”
他心疼不已,见儿子如此难受,也不能迳自出门,于是抱儿子回房休息,他坐在床边相陪,两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