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歌岩全身绷紧,看那闪闪刀光逼近,他额上青筋暴起。
万一她心存歹意,一刀刺入阿卫心脏,他必死无疑,但是这当口去哪找大夫?他旁徨焦急,想夺刀,终究又强行克制,眼看刀锋划上护卫的胸口,他俊容扭曲,仿佛被刺中的是他。
邝灵下刀极轻,在阿卫胸口浅浅割开一个十字形伤口,丝丝黑血渗了出来,她道∶“去我房里,把我的木箱拿来。”
陆歌岩看她一眼,轻轻放下护卫,飞奔至她房中,取来药箱。
邝灵混合几种药粉,敷在阿卫胸前伤口,又取了一枚药丸喂进他口中,他已无法吞咽,陆歌岩按摩他喉头,才让他吞下药丸。
邝灵按压他伤口四周,流出的黑血渐多,血色慢慢由黑转红,她探阿卫脉搏,揪紧的眉头这才松了。“行了,救回来了。”
陆歌岩替阿卫拉好衣襟,望向她。“他怎会中毒?”
“我不知道。我去找你之前,曾跟他说过话,那时他还好好的——”
“是谁对他下毒?”
“我不知道。”
“他中的是什么毒?”
她喉头一缩,一口血又涌上来。“……他中的是血绣菊,这是一种罕见的毒物,不易取得。”
“你的箱子里,有这种毒物吗?”
“……有。”他阴沉的嗓音,让她冷进骨髓里。
“这是人人都懂得如何使用的毒物吗?”
“不是。”
“换言之,此刻宅中只有你有这种毒物,只有你懂得如何使用,而你在不久前和阿卫说过话?”
“是啊,似乎怎么看都是我对他下毒吧?”她冷讥,为何不能相信她?她若要毒死阿卫,何必救活他?这么简单的事实,为何他就是看不见,还要冤枉她?
她心下气苦,倔强发作,忽而冲着他笑了,笑得凄迷绝望又挑衅歹毒。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一掌毙了我?”
他瞪着她,面色铁青,眼神暴戾。他只手将阿卫护在怀里,另一手垂在身侧,拳头捏得喀啦作响。她不曾见过他如此凶狠可怕的脸色,仿佛想将她撕成碎片。
“……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他开口,一字一字重如巨石。
她身子一晃,仿佛被一掌击中胸口,痛彻心肺。
她一言不发,收好木箱就走。他抱起护卫,朝与她相反的方向离开。
木箱沉重,她中的这掌也不轻,她蹒跚地抱着木箱走了几步,脚下一软,摔倒在地,背后无情离去的脚步似乎顿了下。
她咬牙,不求助也不回头,拖着木箱,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房间。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邝灵头一回这么喜欢这句话。
举例来说,好比某人恨她恨得要命,但唯有她能救他宝贵的护卫时,他有多恨也得让她登堂入室,让她天天在他面前晃。
不满她、不想瞧见她是吗?那他滚开好啦,谁要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护卫呢?就算她碍他的眼,他也得忍!
“我不要再喝药了。”坐在床上的阿卫苦着脸。
“大男人还怕喝药,像什么样子?快趁热喝了,冷了会更苦的。”邝灵笑吟吟地捧着药碗,坐在床沿。
“这药太难喝了,我喝了两天,每回都得把脸埋在枕头里,才没呕出来。”
“难喝总好过没命吧?别抱怨了,你再不喝,说不定待会儿某人就会怀疑药里有毒。”星眸若有似无地瞥向窗边伫立的冷漠男人。“要是他逼我喝,或是又打我一掌,我这么孱弱,说不定就此一命呜呼,到时候你想喝也没得喝了。”
陆歌岩闻言,瞥向她,她清秀容颜毫无心虚,还能谈笑风生,但两腮失去了往常的红润,显得苍白,她的内伤不轻吧……他心一紧,转开头。怎能心软?那一掌已手下留情,不能再有慈念,她是罪有应得。
“好吧,我喝。”即使伤后精神萎靡,阿卫仍能看出主子和邝灵之间暗潮汹涌的古怪气氛。他接过药碗,低声道∶“我从没看过爷有这么可怕的表情。”
“喔?不过就是在生闷气嘛,这有什么?”她气得可大了呢,哼!
阿卫悄声道∶“爷是惯于用笑容隐藏心思的,这两天,他都绷着脸,固然是担心我的伤势,有一半也是因为你吧!我没看过有人这么激怒他,还能在他面前平平安安地走动。”这大夫居然还活着,天要下红雨了。
“是吗?原来我是第一人啊,真是不胜荣幸。”邝灵笑得甜美而苦涩。“他当然想杀我,可惜他认定我对你下毒,要是杀了我,就没人给你治疗——”
“不是你对我下毒的。”阿卫摇头。
“喔?何以见得?”
“你若要杀我,一路上有得是机会,何况你下毒之后应该逃得无影无踪,不会这么笨,还待在我身边,让爷发现;除非你不想活了,想早点超生。”
“是啊,如此粗浅的道理,怎会有人想不通?真是比猪还蠢啊!”
被批成猪的男子只能忍气吞声,干脆背转过身,来个眼不见为净。
邝灵又问∶“赵夫人他们还有来探望你吗?”
阿卫点头。“夫人和孙爷也来过,给我送了不少补药,我听你的吩咐,他们一走,就把药都倒掉了。”
“嗯,除了我亲手端来的汤药,其他的都别喝。”
“你怀疑是他们三人之一下毒?”
“我怎会知道?只是要你多防着点。”她知道是谁下毒,但她仍是没有证据,即便有,她也不会直接揭穿,这样太便宜对方了;此人害她蒙受有生以来最大的冤屈,她要等待时机、迎头痛击,好好折磨那人,绝不轻饶。
她望向陆歌岩。“陆公子也一样,你与阿卫都别再吃府里的食物,去买些包子、馒头来果腹,饮水也去外头取用,虽然麻烦些,保命是最要紧的。”
他当然听见她的话了,却动也不动,不作任何回应。
哼,小家子气的男人。“我先告退了,阿卫,你多休息吧!”
第7章(2)
她收拾了竹篮,退出房来,陆歌岩却跟出来,沉声道∶“慢着。”
邝灵回身,露出最乖巧有礼的浅笑。“公子有何吩咐?”
“阿卫还要喝多久的药?”陆歌岩停在她面前。近看之下,她容颜更显憔悴,粉唇毫无血色……他想要无动于衷,但心头升起的怜惜怎么也压抑不住。
“要喝足一个月。这毒非比寻常,他能活下来,已是天大的运气,但他心脏受损,需要长期调养。”
“他能骑马了吗?”
她微愕。“虽然还有点虚弱,但骑马是无碍的。”他打算离开吗?他不会允许她再跟随他们吧?她惘然。
“那你……还好吗?”
她又是一愣。他是在关心她的伤势?
她笑得更甜了。“多谢公子关怀,虽然你打得我痛得要命,幸好没打死我,我在你手下居然保住了小命,一想起来,我半夜作梦都会笑呢!”
她这样的笑很刺眼,他宁可她气愤地与他争辩自清,而不是挂上这样虚伪的笑掩饰愤怒和……伤心。
“真的不是你?”他低声问。也许,她并未对阿卫下毒,是他误会了?
邝灵笑容一敛。“是又如何?”不等他反应,接着道∶“不是又如何?公子若愿相信我,早就信了,既然你不信我,我口头上说是或不是,于你有何差别?”
“我不容易相信人……”这是他太多年的心结。
“而我很巧地令人难以相信。”她自嘲地笑了,星眸微微迷蒙。“好像是上天安排好似的,让我自己送上门给你折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