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乖乖缩回桌子底下。
关河的眼睛虽然盯住杂志,其实注意力全部放在隔桌上。
那三位主管模样的男人似乎是某种代理商,极力想说服金虎兄将产品的日本代理权委托给他们,金虎兄哼哼哈哈,不置可否,两方人马缠得不可开交。
「我们总公司在日本是出了名的企业,一定不会让金虎兄失望的。」对方犹不放弃希望。
「我再想想,再想想。」金虎兄挥挥手。今天主要是来看女儿的,谈生意还在其次。
好不容易,一桌人终於吃完蛋糕,决定移师到另一家日本料理店继续厮杀。
行经他的桌位时,江金虎睥睨他一眼。哼!不晓得这小子和女儿是什麽关系,最好是普通同事而已!
「喂,他们走了吗?」一只织手扯扯他的裤管。
「走了。」
「终於。」日暖松了一口气,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滑进他对面。
好累啊!这一窝怕不有半个小时,幸好她柔软度够好,没扭到。
可是眼前还有一关。
日暖谨慎观察他的脸色。他好像还是没有半点认出她父亲的迹象,真的吗?她会这麽幸运吗?
「刚才那位是?」看她那副「期待」的样子,关河只好勉强自己问一问。
「他是我……呃,认识的一位长辈。」她小心翼翼地措辞。
关河点点头。
两人相望片刻。她到底在等什麽?他给她看得莫名其妙。
「算了,我该走了。」
哈利路亚!他真的没认出她父亲是谁!上天垂怜,真是太好了!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忍。
「以後你若又遇上了这位『长辈』,需要人帮忙,只要打电话到我办公室通知一声,我会尽量过来看看。」关河清了清喉咙。
呜,人家只是外表冷漠,其实骨子里古道热肠,日暖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其实被他认出来也没什麽啦,只是让他知道她父亲是干「那一行」的,会让她很尴尬而已。
「谢谢你,其实那个人是我爸爸啦,我只是不想跟他回家。」
关河一点都不意外,这种男人通常都被称做「乾爹」、「爸爸」。
并非他不肯相信她,实在是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丁点相像的地方!若两人当真是父女,她起码会遗传到基本的外貌特徵,然而,从金虎的相貌体型,与她小巧细致的俏模样相较之下,傻瓜才会相信他们俩有血缘关系。
「你……这样很好。」他突然有感而发。
「哪样?」
「你肯走出『桎梏』,自己出来奋斗,不再依靠『任何人』,这一点非常值得鼓励。」他严肃地盯住她。
「你也有同感?我就是觉得自己年纪这麽大了,有手有脚,不应该再向别人拿钱过日子。反正我的薪水足以糊口,没有什麽过不去的。」日暖笑了。
那朵笑靥在她悄容上绽放,憨憨甜甜的,犹如小女生得到偶像的赞美一般,连脸蛋儿都娇红了。
「你有这种自觉就好,我先走了。」关河心口一热,几乎是用逃的逃离此处。
好可怕……刚才那是什麽感受?返回自己对面的办公室之後,他抚著胸口,犹有馀悸。
他只觉心头热呼呼的,仿佛快融化一般。他承认自己喜欢看她笑,只要她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跟著亮起来。但是这种莫名发热的感受却是头一遭。
不妙!他太了解自己了,知道这种危险讯号代表著某种可能性。
江日暖虽然是个娇美可人的女孩,可是她和已婚实业家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虽然说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他顶多只能送她一句「阿弥陀佛」。对於观念保守的他而言,江日暖小姐绝非适配的良伴。
她是个危险人物,他要离她越远越好!
※ ※ ※
「欢迎光临。」收银台仍然是一张娇艳迎人的笑颜。
关河直勾勾瞪著。
「关河?好久不见了,你今天早上怎麽有空过来喝咖啡?」老板娘巫晶媚漾起亲热的笑颜。
这却不是他脑中的那张脸。隔了一个多星期,好不容易他认为比较「安全」了,重新赴每天早上十点半的咖啡之约。可是,她人呢?
他左右看看,瞳底有几丝茫然。
「请给我一杯……」
「蓝山。」巫晶媚笑著接话,「你自己找个位子坐,我马上端给你。」
他坐回老位子。大厅里的咖啡依旧,景物依旧,但他总觉得少了些什麽似的,感觉怪怪的……
「来,你的咖啡。」
熟悉的蓝山摆在面前,老板娘太熟悉他的口味,所以桌面上除了冒著热气的马克杯,什麽都没有。
没有过去一个月会出现的糖罐、奶精球,没有一块附赠的起士蛋糕,当然,更没有坐在他对面帮忙把蛋糕吃掉的如花笑靥。
他深思地盯住马克杯。只有它一只杯子孤单单地摆在桌上,看起来好……寂寞。
今天客人较少,老板娘替自己端了一杯蓝莓茶,坐在他对面。
如花笑靥是有了,但并非他熟悉的那张。
慢著,他在想什麽?眼前这张是他认识了四年半的,他应该比较熟悉这张才对吧?
他清清喉咙,启唇问——
「我那个不肖弟弟呢?」冒出来的仍然不是脑中在想的那个人。
「他跟著国际和平团开拔到尚比亚了,听说当地有几段交通要道必须造桥,他被徵召去当随团建筑师。」提起丈夫,巫晶媚的妍笑变得温暖。
关河轻轻颔首。
非洲,尚比亚。他在脑子里记下来。下次和老弟联络时,一定要再串供一遍。这家伙上次跟老婆说去法国出差,却告诉哥哥他一律对外宣称人在英国,害他和巫晶媚谈起时,差点穿帮。
「关城一天到晚出国,留你一个人在台湾开店、带小孩,一定很辛苦吧?」仍然不是他想说的话,可恶。
「没办法,我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会经常出国工作,早就认了。」巫晶媚笑得很温存。「不过下星期是小月的国小新生报到,不知道城赶不赶得回来。」
关河缓缓点头,把咖啡喝完。
「我先走了。」
「慢走,拜拜。」
结果,他想垂问的主题仍然没有说出口。
站在马路边等红绿灯,六月底的早阳已经散发灼人的温度,预告著下个月份即将进入的高温期。
马路上车辆熙来攘往,台北城热闹非凡。他回头看向玻璃帷幕内的咖啡屋,那只孤单的马克杯已经被收走。
不知道它会不会想念今天没见著面的奶精球?
他在马路边站了一下,掏出手机按下一组电话号码。
手机响了很久,刚接通的那一刻——
轰隆!背景一声强烈的爆破声几乎震坏他的耳膜。
关河火速把手机拿开一臂之遥,注意力终於比较集中了。
「他×的是谁?」同样火爆的吼声响过来。
「你哥哥。」他平静地回答。
对方顿了一顿。嗟嗟嗟嗟!一串机枪扫射的音效再度逼真地传入耳际。
电话中人回头对某个人大吼:「阿汤,带两位兄弟去把那座机枪岗哨扫平!」
一堆窸窸窣窣的杂音过去之後,线路两端再度接上,背景音平静了许多。
「老哥,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忙,有事吗?」关城浑厚的语音夹著轻松的笑意,彷佛适才的烽火连天只是电影音效。
「听得出来。」他挑了挑眉。「你大女儿下个星期要新生报到,你赶得回来吗?」
对端的人盘算一下。
「我尽量!如果我赶不回来,帮我告诉晶晶,美国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