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敌是友,一开始分辨不出。
那挟抱两只襁褓的黑衣客接连遭皇帝的隐棋杀手、「六扇门」捕快以及巡防营驻军围捕,引起莫大骚动,既被身任要职的他堵上,怎能轻放?
对方彻底是个硬手,那么多人连番轮攻竟拿将不下,他也是被一股气激得好胜心大起,最终重伤对方一掌,那人抱着一双娃儿负伤逃去,而他在激战中把那日为救扶黎年轻大王所受的箭伤弄得再达迸裂。
他与那名黑衣客谁负谁胜出,倒也难说。
但,重中之重的点在于,他昨夜领着「六扇门」和巡防营的人追探,一路探进康王府中,探到最后终才发现,那名受周老夫人临危托孤的黑衣客竟是他家师妹所嫁之人——康王爷,傅瑾熙。
场面一开始闹得实在太不好看,幸得师妹居中缓颊,误会解开,而对方底细尽现,他这个当师兄的亦能稳心一些,知道剽悍可爱的师妹到底不算嫁得太委屈
至少昨夜遭他重手打伤的康王爷本人,嗯……以武会友很是可以
只不过误会虽解开,身为爷儿们,到底还需痛快打上一架才显「亲近」,所以待对方伤愈,是得寻个好时机与这位深藏不露的康王爷再好生「亲近亲近」。
早先他人在康王府,亲眼目睹被他打到呕血的康王爷是如何借伤发挥,极度不要脸又没骨气地蹭着他家师妹。
此际他坐在旧家小灶房里,忽然也挺想借伤发挥一下,可惜不得其门而入,他跟那位没脸没皮的康王爷毕竟「道不同」,实在做不岀把高大身躯弯得低低的、拿头顶心直蹭姑娘家肩窝求取怜爱的举措。
但说不羡慕,是假的。
他也甚想跟个知心人那般毫无避讳地亲近。
下意识朝捧着他的伤臂好生忙碌的姑娘瞥去,她用灶炉余温养着一盆子温水,此时正用那盆水为他清洗臂伤,用净布小心翼翼把血拭去。
烛光明明灭灭地跳动,将她的鹅蛋脸镶岀一层润色,她的秀额、鼻头、两边颧骨和唇珠显得格外粉亮,神态是那样认真,仿佛眼中仅看到这道伤,再无其他。
「孟大爷身上可有用惯的金创药?」她突然问,嗓声略哑。
「不用那么麻烦。」他看了伤口一眼,不太在意,「这是在域外办差时不小心受的伤,实已愈合,是昨夜进城恰逢惊变,与人交手时把口子扯裂,如此而已,不必大费周章。」说着,他拿了她刚才取来的一块巾子直接覆在裂开的伤口上,单手不好绑紧,正想开口请她帮个忙,未料——
「你……怎哭了?」他胸中一震。
姑娘家的鹅蛋脸真如煮熟剥了壳的蛋,此刻她微垂星眸,鼻头略红,粉颊挂着珍珠泪,泪坠无声,一颗颗滑到秀颚之后又滴在他臂上。
好像被他突如其来一问,她才发现那些眼泪似的。
她深吸气抬起头,抓着袖子胡乱擦脸、下巴。「……我没有,孟大爷看走眼。」
离得这般近,岂可能看错?
他气息变得略粗浓,目光炯炯,试探问:「伤在我身,你心疼了?」
闻言她眸眶又湿,语气倔强。「谁受伤了我都疼。」
沉静望着她一会儿,他微微笑。「那你还是心疼我好了,挺好。」
他的臂伤面积不太,却是被刺穿的一个血窟窿,愈合本就需要较长一段时候,如今又扯动肌理,鲜血从前后两个口子渗出,好不容易把血擦干净,跟他讨金创药止血,他却是一副她小题大作的德性,她就不该跟他开那个口!
姜回雪红着脸,吸吸鼻子道:「自个儿受了伤也不仔细照顾,这般放任,哪需要人心疼?我……我……」她在干什么?
真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何发这一顿脾气?
许是牵挂数月,又念了他一整晚,却见他带伤归来还丝毫不当一回事,一把火气才会烧起来。
咬住唇不想再说,但眸里一直湿漉漉的,实也是没法子。
她转身走开,没发现当她离开时,端坐在方桌前的男人动了动,目光随她,亦想起身跟她走,是见她停在角落的木柜前没有真走掉,这才乖乖坐在原处。
她从柜上抱来一只木盒,盒里摆着好几瓶药,全是常见的药膏药丸药散,有治虫蚁叮咬的、治头疼脑热的,也有用来生津化痰的、调和胃肠的,当然也有外伤专用的金创药粉,只是并非什么上等的好药,勉强清创止血罢了。
她一语不发扯走他手中巾子,把金创药粉大把撒在伤上,确定药粉颜色未再被血染红,这才折了一条净布缠住他的手臂,将臂伤好好包裹。
孟云峥见她眼泪没干过,即使没掉下来,也都蓄在眸眶里,那让他心头沉甸甸却也在苦中尝到一丝丝的甜,尤其是她对他发脾气了,明明心疼他嘴上却不认,就觉那模样的她如此真实,可爱得紧。
虽说小灶房还阴暗,但天将要大白,该让她歇息一会儿了。
他忍下想碰触她的念头,理好自个儿的衣袖和护腕后随即起身。
「多谢。」他朝她低语,高大身躯背着烛光宛如一面墙,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她没有退开,而是仰高脸容与他相视,表情仍有些倔,眸光却是欲语还休。
他一笑,低柔道:「就是没谁管着,才这般放任,实也想让谁好好管束的。」
姜回雪哪里听不出他的话中真意,双颊更红,泪珠静流。
他像也没要她答话,又道:「我说过,要自作多情到底,既是自作多情,自是认定你对我是有情,任你如何否认亦无用,我就是那样认定了。」
「你、你……」姜回雪当真哑口无言。
他咧了咧嘴,白牙闪亮,内心还挺得意的,静望她好一会儿才又启声。
「帝京这阵子局势不稳,诸事待解,接下来应会忙碌许多,无法如以往在京中那般时常过来探你,有什么事若寻不到我,就到『六扇门』递个话,里头的人会想法子转报予我。」
她的心因他的话高悬,亦为他担忧,不禁问:「打更的老马大叔说他亲眼所见,有黑衣客抱走周大人家的一双娃娃,你昨晚就是与那人交手才会弄裂臂伤的是不?」
「嗯。」松香巷小道消息传得快,孟云峥倒未讶异她已听闻。
「这么说,那位黑衣客也是很厉害的,那、那你与他……」
「已知是友非敌,无事的,连周家那双孩儿也已无事,被好生照看着。」他看出她在忧心什么,无非是怕有强敌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令他吃亏。欸,还说没将他放心上?
实在难忍,他终是探出一臂去碰,粗犷大掌抚上她被泪浸得微凉的脸颊。
她的脸肤奶白透红,他的手背如古铜般黝黑,对比之下两人的肤泽当真天壤之别,而那一份细致肤触更让他胸口绷起,整只手都有些麻了。
「回雪……」他一唤,唤得她双眸一眨,两排羽睫全沾着泪。
他叹息般低语,「我喜欢你心疼我,极喜欢的,但莫要再哭,见你哭……」他深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般叹出。「我的心疼得……着实厉害。」说完,他面庞也热了,气息骤烫。「我呃……总之就是这样一得了空,我就来探你。你等我。」
抛下话,他毅然决然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去。
第十章 你是想我了(1)
正如孟云峥所说,帝京诸事待解,而症结就出在国师柳言过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