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继打铁的吴师父后又连续三回遇上雷同的状祝,来的都是男子,有陌生的,也有识得的,她心里越发不安,索性不「捞月」了。
一屁股坐在乔婆婆面前,大有要老人家把话挑明的气势。
「……婆婆?」疑惑漫心,有些仓皇,但她质问人的语调学不会剽悍冷硬,还是软和得很,带点儿无奈和委屈。
乔婆婆心知已露出马脚,装不了无辜了,遂咧开嘴呵呵笑,笑得双眉弯弯如拱桥,眼睛眯成细缝,笑得脸上皱纹全清楚显现。
「哎呀!咱的好姑娘喂,婆婆这样做也是为你着想啊,你瞧你一个年过二十的大龄姑娘,成天待在松香巷大杂院里,哪儿都不去,哪能识得什么好汉子、好男儿呢?」拉来姑娘家的手一下下轻拍。「听婆婆的,这次『捞月节』,咱们就多跟其他人说说话,有谁行舟过来,你也别害羞,多聊聊总是好的,相看相看嘛,说不定就能相看到对了眼,待咱们上岸,你再把看着喜欢的告诉婆婆,婆婆定帮你办得妥妥贴贴。」
……相看?看对眼?
姜回雪简直无言,她、她这是被「骗上贼船」了吧!
「婆婆啊!」唤声一急,都快哭了,她这时终于留意到,湖面上约莫有十艘舟船或远或近追随着她所乘的长舟,几乎形成包围之势,每艘舟船上皆见男子身影立于船头,不见任何一名姑娘,明摆着不为「捞月」而来。
她再次迅速环顾,看见开始自报姓名的年轻书生,也看到吴师父的船跟在外围未离去,还有刚刚接二连三靠近过来与她说话的男子们,他们都没有离去之意,好似……仿佛……非等到她做出一个决定不可。
「婆婆,到底……到底今夜来了多少?噢,不……您不用告诉我,我要回去了……啊,默儿、牛妞两姑娘还在另一条长舟上,我得招她们回去,已经很晩了。」深深呼吸,勉强宁定,她想请船老大帮个忙,让长舟穿过包围去寻默儿他们。
乔婆婆笑嘻嘻安抚道:「别急,棒头虽才十三,水性很好,力气也大,也懂得照顾人,还有船老大帮忙看顾,默儿和牛妞定然玩得欢快,你别急着去寻,晩些,棒头会带着她们俩回去,倒是你自个儿……欸,你多瞧瞧、多看看啊。」
姜回雪摇头再摇头,讷讷道:「不用的,我知婆婆是替我着想,但婆婆的好意……我心领了,没要瞧什么,真的该回去了。」
乔婆婆爱帮人牵红线、作媒,在松香巷里是有名的,这几年,她也当真见到一些男女因婆婆的牵成而结为连理,却未想婆婆把主意动到她头上。
她原以为……以为孟云峥当日在小场子那里,当着众人的面说得那样清楚,婆婆明白后,就不会再起误会,硬要将他们俩凑成对,岂料,根本是变本加厉,非要找个男子跟她看对眼才肯放人上岸似的。
乔婆婆叹气。「好吧,既然这一波没看中喜欢的,等十五月圆夜,你随老太婆上茶楼,咱在那儿还能安排另一波呢。你来,婆婆请你喝茶,你只需……只需……」突然五官微僵。
姜回雪没留意到老人家的表情变化,也无心神去管身后响起的声声低呼,总归湖上飘荡那么多艘舟船、乘载那么多人,呼嚷喧闹岂可能会少?
她是一听到中秋当晩还要上茶楼,立时惊得瞠圆眸子,耳中作鸣,只晓得冲着乔婆婆使劲儿摇头。
「婆婆,我不去,不要的,再怎样都不去!您、您不能再拿默儿作筏,不能再像今夜这般,这样……这样不好,反正我不去的。」
「回雪……」乔婆婆神情古怪,但声音还算稳,仅有点迟疑,问:「你要不要回头瞧瞧,看这个男的合不合你眼缘?」
终于发现婆婆眼神不对,是越过她头顶停在她身后某点。
方才发生过一名趋近过来攀谈的男子试图跃上她们的长舟,是被婆婆厉声骂了才乖乖收脚,姜回雪此时脑中挺混乱,还以为又发生同样的事,有谁跳上来了,就在她身后。
她车转回身,张声便嚷,「我没要相看,谁也不看的,请公子离开……呃!」
当真有男人上她们的长舟。
那人当真就立在她身后,竟然相距不过一步。
他站得极近,她竟都不知他何时上来?又打哪里上来?
一张薄披风被他整个甩到肩后,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离这男人这么近,她平视时的眸光通常会落在他宽阔胸前,此刻,他胸前一双铁臂交盘,两腿与肩同宽,虎背挺直,伫立的姿态有些气势凌人,她迷惑扬睫,怔怔看向那张被湖上灯火切割明暗的峻酷面庞。
「孟……孟大爷……」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字字明显从齿缝间磨砺而出。
她在干什么呢?姜回雪也在想。
迷糊看着他,她下意识低头,看到被她认真打捞起来的十多个木盒,接着又看看随在长舟两侧的舟船……欸。
她眸光再次回到男人绷得硬邦邦的脸上,微微苦笑。「我也……不太清楚。」
第七章 不可能嫁你(1)
内心再如何煎熬焦急,该办的公务仍得交代仔细了才能脱身。
于是孟云峥解决南蛮「毒瘤」之事,汇整南边驻军与地方官府送上的査抄结果,快马赶回京城时,整整一个夏季过完,持玄铁令让闭锁的城门为他再启,进到城中才发觉,回来的这天恰逢帝京独有的「捞月节」。
人说近乡情怯,他莫名其妙竟也生岀那般感觉,没急着进宫见皇上,而是直接策马往松香巷旧家,越接近,就要见着那姑娘了,他左胸怦怦重响,喉燥又唇瓣发干,都不知自己怎么了。
结果旧家关门落窗板,月上中天,人儿不知跑哪里去。
「呵呵,您还不知吧?也是、也是,瞧您一身风尘仆仆,马背上的小行囊都还没卸下呢,定然一进城就往这儿来喽。」大杂院里一位老婶子刚巧出来倒洗脚水,见着他,为他解惑——
「姜家两姑娘随乔老太婆过『捞月节』去啦,赁有两艘船和船夫,一艘让她家棒头带着默儿玩去,另一艘就让回雪儿玩。」
他听到这里,正想着是否该调马回头,回府梳洗一番晚些再访旧家,老婶子却笑笑又道——
「孟爷那日在小场子那儿说得响亮,要咱们几个老家伙慎言慎思,不要坏了姑娘家清誉,咱们都听进去啦,您跟回雪儿既然没那回事,也就揭过去了,乔老太婆本事好,今晚在邀月湖上『捞月』,定能让回雪相看到满意的,左右也就没您什么事了。」
轰隆隆——
孟云峥眼前又有那种晴空中忽起电闪雷鸣的震惊颤栗之感。
有事!大大有事!
乔婆婆牵线作媒的手段,他打小就见多识广了,完全不忌讳使阴招,还使得特别上手,只为让相互看对眼的男女加速进展,早入洞房。
那姑娘性情温驯,又多方受乔婆婆关照,倘是老人家为她撮合哪只阿猫阿狗的,她定然碍于情分不懂拒绝,那……那……岂非糟蹋自己、便宜了谁!
策马一举冲至邀月湖,「捞月节」之因,湖边根本一舟难求。
城中皇亲国戚和富贵人家赠出的彩礼通常不会拉到太远的地方放流,加上每艘舟船至少都会点上一盏灯火,更利于他在岸上远目张望,没费多少功夫就辨出离湖心甚近的那几艘船只,看起来颇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