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这怎么好意思?默儿又把一半忍痛割爱给我了呀。」他逗着依然孩子心性的姑娘,见她被戳中痛处般鼓起双腮,他内心挺乐。
「哼!」鼻子不通般重重一哼,默儿不理他,调头跑开,还是小场边一群玩踢毽子、踢花球的孩童们比较让她感趣。
确认默儿在视线所及之处,姜回雪调回眸光,与男子恰好四目相接。
近距离相望,胸中仍怦然一动,但已不会像刚识得时那般令她手足无措。
喜欢他,是自己的事,渐渐习惯因他而起的心绪波动,表面上她维持得甚好,他对她们姊妹俩多有看顾,她所做的也仅是回报,谁都没有逾越那一条线,能这样一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孟云峥先打破沉默。「又让你这般忙碌,有愧。」
她摇摇头。「知道有人喜欢,我心里得意,其实挺满足。」
他瞳底轻湛辉芒,唇上笑意加深。「我会好好享用。多谢。」
姜回雪头一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粉颈,映入眼中的是他身上青色夏衫,那是她之前为他裁制的,颜色已被洗得泛旧,衫摆还可见到三、四处脱线的地方,她想也未想便道——
「我再替你多做几套衣衫吧,如今我的女红精进许多,婆婆她们还夸过我呢,我想,会做得比这件更好。」
「你若不觉累那就好。」他垂目,留意到她上的梅花木簪,是他赠予之物,那簪子的确适合她,温润且清雅,但……嗯……会不会太朴素了些?是否该买几根珠玉簪让她替换替换?
这一边,姑娘家扬睫迅速瞅他一眼,轻声道:「不觉累啊,做女红,裁衣、刺绣什么的,挺有趣,若跟婆婆她们一块儿做,还能听到满帝京的小道消息,比说书先生的段子还要精彩呢。」说着又低头去看。「嗯……还有靴子,这双都这么旧了,靴底的磨损也挺严重,是该换双新的,我明儿个就做,孟大爷下次回来应该就能换上新靴。」
孟云峥微微一笑。「好。那买针线和布料的钱,得由我来付。」
她再次抬起脸蛋,秀雅眉眸间拢着小固执。「不成。你每次返京,都不忘带些吃的、用的或玩的回来,你不收钱,我也不能收钱,再加上你每回来喝粥,都习惯在空碗边放粥钱,那、那给得也太多,要退给你,你也不肯收,总之……就是这样,衣衫和靴子是我想亲手做给你,是我自个儿想为你换新,你不能给钱。」
她的话让他左胸重跳一记。
姜回雪则是让话毫无顾忌地流泄后,才顿觉脸红心热。
她强装镇定,将几缕发丝撩到耳朵后,有意转移话题般又道:「孟大爷明儿个离京往南边去,听闻穆姑娘这次需得奉旨同行,随你一道离开。」
「师妹几年前从我恩师手中接下『六扇门』大掌翼之职,现为四大掌翼之首,皇上亦是器重,命她助我。」
「这时节南边潮湿又闷热,多瘴疠之气,还请孟大爷和穆姑娘多保重。」
「你昨日给我备上的几个驱除蛇虫的香包,我会带着一块上路。」他声音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轻哑。
「嗯,那、那就好,那就好。」她用力点头。
看着姑娘家红红的脸容和一双有意无意闪避他注视的秀眸,他胸中堵着什么似的,像该要对她多说一些什么,一时间却抓不到那究竟是什么。
「姜姑娘——」他下意识唤了声。
「是。」她背脊绷紧,两手暗暗交握。「孟大爷有何事要交代?」
孟云峥掀动唇办,没能立即吐出话来,他没什么事要交代,只是突然有感五年来的相识相交,他唤她家妹子是直接唤名字,唤得自然而然,却不知因何,到如今他仍称她一声「姜姑娘」,而她也还是唤他「孟大爷」。
问题到底出到哪里?
事情定然有错,但到底错在何处?
此际,有些人是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忍不住你一言我一句起来——
「就说你俩儿这么撑着,撑到何时才到头啊?你们俩不急,咱这个老太婆一瞧瞧了四、五个年头,都快急出胆汁来啦!」
「就是就是,咱说孟爷啊,您怎么也算咱们松香巷岀去的孩子,男儿汉顶天立地,受皇帝老儿重用挣来好名声,那是给咱们长脸面,这好名声不能就这么毁了呀!您时不时往大杂院跑,蹭着人家姑娘一顿又一顿的,也不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这……这都成什么事?」
「孟爷您不吱声、不挑明,人家姑娘就随着您蹉跎年华,想来孟爷今年也二十六、七了吧?人家姑娘从当年的二八年华到如今都过了双十,您说,您且说说,该如何是好?」
这肯定是姜回雪这辈子活到现在为止最最尴尬、最最羞赧欲死的时刻。
在树荫下乘凉、闲话家常的乔婆婆以及几位相熟的婶子和大娘,不知何时喝完酸梅汤了,纷纷竖起耳朵听她与男人之间的谈话。
这般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是不好开口……
她脑中浮现当年乔婆婆对她的笑叹之语。
但不打紧,有老婆子呢,咱替你向孟爷问个清楚明白。
她以为老人家说说罢了,不会蛮干,但此时瞧来,这根本是趁机伙同更多「战力」直接拿孟云峥「开铡」!
她既想挖个地洞把自个儿埋掉,又觉得若不为他分说,他真会被这群大杂院里的剽悍女人们给撕了。她掀唇便嚷——
「我与孟大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孟某对于姜姑娘绝无非分之想!」
时候合得恰恰好,姜回雪脱口而出之际,身边的男人也算与她异口同声了。
该说他们俩心有灵犀、默契甚好吗?
内心苦笑,她扬睫望向他,见他目光亦扫了过来,两人紧紧相望,表情都有些怔然。最后是孟云峥先挪开双眼,把几位念叨他的婆婆、婶子和大娘从左到右扫视一遍,再从右到左看将过去。
他面色凝肃,只觉是姑娘家名节受损,非维护不可,开口的语调就与寻常时候不一样了,低沉且慎重,道——
「乔婆婆当初帮着姜姑娘姊妹赁了孟某的旧家,落脚帝京,我仅是顾念旧家,得空就惯然往松香巷这儿来,授武课、赠些笔墨纸砚,一来是感念各位当年对吾家早亡的寡母多有看顾,二来是觉得落脚旧家的两位姑娘与我也算有缘,因此接触深了,瞧成一家人,就如同大杂院里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在孟某命中有一席之地,是不一样的情谊,我与姜姑娘,就是如此,也仅是这般,还请婆婆、婶子和大娘们慎思慎言,别坏了姑娘家清誉。」语毕,他双臂成环,两手在胸前交迭,深深一揖到底。
被一个位居要职、功绩赫赫的当朝大官行这么大的礼,任凭大杂院内的女人们再悍然难对付,此刻也都有些不自在了,只有乔婆婆姜是老的辣,老神在在没在怕。
「回雪儿你说,只要你这丫头说出口,老婆子就替你把他办到底。」
忽被点名的姑娘家一脸青白,白里又透虚红,当真惊得不轻。
要她说什么呢?
她没有多想什么的,是真的,她只想……想着静好岁月,能长长久久过下去,与大杂院里的大伙儿,与这城北松香巷里的人家,平平淡淡度过每日,然后……然后偶尔有他相伴,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她当真没有多想。
「孟大爷与我,我们没什么的,真的……」用力点头再点头。「他若遭婆婆和大伙儿误解,定然是我有失。」她不晓得是怎么笑出来的,但非笑不可啊,笑了,就能把一切看淡,让别人也能跟着看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