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她香啊!咱也瞧瞧是啥好东西!」、「二马你别挤啊!」、「这么香肯定是吃的,不挤过来抢,立时就没啦!」、「你饿死鬼投胎啊?一天到晚只知道抢食!」、「就抢!不抢可便宜了你!」
竹篮子被抢,孟云峥伫足不动,因动手抢他的人是他家师妹,而围成一团觊觎篮中吃食的几位,更是他之前在「六扇门」里当差的同僚。
他家师妹,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师妹,姓穆名开微,正是恩师穆正扬之女,仅小他两岁。
师妹与他打小一块儿读书习武、一同长大,有架起打、有祸一起扛,可谓有福回享、有难同当,此时她来夺他那一只竹篮,原也没什么,毕竟自小打打闹闹惯了,但……他背脊却是一凛,牙关绷紧,竟隐隐有对敌之势。
四年前,师妹穆开微年方十五,亦进到「六扇门」磨炼,到如今一个娇小可爱的姑娘家都跟一群高头大马的汉子们混成实打实的江湖兄弟,举止越发剽悍。
「是糖糕呢!」穆开微欢声轻嚷,不问便取,塞了一块进嘴里。「嗯、嗯……好吃,好香的蜜枣味儿,好吃啊!」
竹篮子若在孟云峰手里,「六扇门」里的大小捕快也许还不敢说造反就造反,但篮子被穆开微先行夺下,还带头开吃,五、六个身穿官制卫服的汉子们立即加入抢食大战,「战况」激烈。
「铁胆,你还要不要脸?都到俺嘴里了,你还探指来挖。」
「上回吃东街刘婆婆的红豆蒸糕,我也到嘴了,你还不是这么蛮干?」
「嘿,大景你这小子,动真格来抢吗?好啊!打就打,俺奉陪!」
「打什么打?快被吞光了呀!」
「娘的,岂有此理!」
「先抢先赢,谁给你讲理啊!」
所谓「二桃杀三十」,而一篮子蜜枣糖糕能让一小群嫉恶如仇、正直剽悍的「六扇门」捕快闹内哄。
穆开微却是抢得第一块糖糕入嘴后,就将竹篮子抛手,把自个儿摘岀来。
身穿官制卫服的她个儿不高,然气势十足,脚步沉稳,身形轻灵,来到孟云峥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那一篮子蜜枣糖糕是姑娘亲手做的吧?」穆开微笑问眼前模样清秀的女子,抿抿唇齿间的蜜味评论道:「甜而不腻,绵密香软,很好吃,我敢保证,我师兄定然是喜欢的。」
落脚帝京,姜回雪自然听过穆开微的名号,后者是「六扇门」中唯一的女儿身,但办差手段可谓雷厉风行、有胆有谋,行事更较男儿果敢利落,前些日子京中几位红得发紫的说书客将她的事改编成好几个段子,在茶馆酒肆里痛快开讲,她因而莫名其妙得了一个江湖封号,被称作「帝京玉罗刹」。
此际,这位有罗刹之称的娇小姑娘正对着她浅浅扬笑,眉眸清朗正派,笑意真诚坦率,是极友善的,但姜回雪心尖却颤,不自觉又低下头。
「喜欢,那很好,多谢穆姑娘夸赞,也谢谢众人捧场。」她低声道,说完也没多看他们师兄妹一眼,仅福了福身。「我该回了。孟大爷明日离京,盼诸事顺遂,一切安好。」再次额首作礼,她转身走回不远处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们,寻着自家妹子的身影,而身后一双男女的眼睛仍兀自盯着她瞧。
「师兄,我可是吓着人家姑娘了?」穆开微表情有些苦恼,两手叉在腰际,站姿顶天立地。
身边男子一语不发,抬起双臂缓缓盘抱在胸,登时,高大身影迸发出无形威压。
穆开微将视线从那个似被吓跑的站娘身上拉回,挪向自家师兄,嘴咧了咧——
「师……今日咱们一小队人负责城北巡逻,难得见你跟姑娘家走在一块儿嘛,我也没要干么,就想……小探一下底细,跟人家说几句话,要人家好好待你,如此而已……师兄别不说话,你光瞪人不说话,我瞧着都要闹肚痛,等等!莫非是为那一篮子蜜枣糖糕?」咦?真被她说中了!
见事甚快,穆开微一臂平抬,一指指向刚抢食完毕的几名「六扇门」弟兄,喊冤。「我才吃一小块呀,真的很小很小一块,尝个滋味而已,其余的全被他们给夺了,师兄尽可冲他们发火,我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啊!」
「咦?」、「耶?」、「嗯?」、「啊!」、「呃……」
一举扫光糖糕的大小汉子们连沾在嘴边的糖粉都还不及舔掉或拭净,就被男人如炬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滚出喉头的全是惊愕单音。
第四章 自个儿的事(1)
虽是冬尾巴了,西疆域外仍见大雪。
双鹰峰上,风尤其凛冽,劲风夹带大雪扑面扑鼻,刮得人脸肤生疼、周身冷寒,即便土生土长于此的各部族民也禁不住这般大雪狂风的推折。
「孟大人,这双鹰峰最高之处就数这座鹰嘴崖壁,咱们一队人马这些天一路搜上来,实也寻不到更多物证,至于人嘛,想是大半年前那一场封山剿匪,已一举将双鹰峰这个贼窝挑得干干净净,不可能再逮着什么……呃,小的是想,还是先撤了吧,雪势越来越大,这路不好走啊,大人以为如何?」
孟云峥收回远放的目光,朝已冻得两颊生红的矮壮将领微微颔首。「李总兵与一干弟兄们辛苦了,众位先撤吧,孟某再多待片刻,等下了双鹰峰回到屯堡,再请各位好好吃上一顿。」
李总兵连忙挥手,「不辛苦不辛苦,最最辛苦的是孟大人啊!您从帝京一路疾赶,连稍坐歇息都省了,直接往双鹰峰来,有啥动静都是头一个往前冲,咱们仅是跟在您屁股后头一路往上,连脑子都不用使,跟着就对了,实在不算辛苦。再有,这是小的的地盘,太人就算是强龙,也不能压我这条地头蛇,要请客,好好吃上一顿,自然是咱出头,怎能让大人破费?」
这位李总兵是天朝所派、常驻在这一带边陲屯堡的将领,手中的兵除了中原汉人,亦收了不少当地部族的族民,之前直捣双鹰峰匪窝,李总兵带出的那一群兵勇颇为得力,让孟云峥省心不少。
武将直率到近乎粗鲁的言语令孟云峥嘴角淡扬了扬,他没跟对方多纠缠,仅低沉道:「那就有劳李总兵。大伙儿在外头冻了两天两夜,回去后是该好好吃一顿。」
李总兵咧嘴笑。「好,就这么办。那小的带人先回屯堡驻地,命人备妥热食烧酒,恭候孟大人大驾。」
一刻钟后——
鹰嘴崖壁上的一小队兵勇撤得干干净净,仅余静伫在崖壁边缘的一道高大身影。
劲风吹来扫去,扬起他肩上的厚披风,他两腿仿佛生根往下深扎,风雪中,魁梧精实的躯干韧劲如松,亦如绝崖上山石峥嵘。
此次再探双鹰峰,实是心中有疑问未解。
几个月前之所以有那一场封山剿匪,据双鹰峰为巢穴的那窝悍匪自然可恶,死不足惜,但真正起因是他的恩师穆正扬遭人下毒。
那一次甚为凶险,全靠穆正扬深厚内力才将体内的毒勉强抑住,撑到老大夫赶到,之后是几轮的针灸排毒和辨毒,试过又试才制出能对症下药的解毒丹。
穆正扬最后虽说性命无虞,却还是伤了根本,内力耗损严重,需静心调养才可,这也是为何他会在壮年卸下「天下神捕」一职、回帝京老宅赡养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