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枣糖糕是我家默儿的心头好,默儿说,一笼子的糖糕,她留一半,分你一半,今早的事,要多谢孟大爷相护,也得同你道个歉。」
孟云峥浓利眉目一轩。
为今早之事谢他?那是谢他出手教训赵庆莱养的那三名恶霸了。
至于道歉一事……是因小姑娘的口无遮拦,泄露他天天来等着喝粥,还当众说他是蹭吃、是白吃白喝的这档子事吧。
所以她心怀愧疚,亲自下厨做了糖糕,还要小妹子亲手送给他?
说真格,该觉愧疚的那人理应是他,是他思虑不够周全,才使得今早小乱一场。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出,小姑娘在姊姊近似「激将法」的驱使下,送出这一篮子蜜枣糖糕送得有多肉疼,孟云峥这时却来了一招视若无睹,朝人家道:「道歉就不必,没什么好道歉,却是要多谢默儿姑娘愿意割爱。」
小姑娘实在是个「小东西」,个头才及他的腰上,听他说出「割爱」二字,当真割痛她的肉似的,五官吃疼般皱成一团。
孟云峥见那身为姊姊的大姑娘表情有些莫可奈何,好气也好笑似的,但她没说话,仅一下下揉着妹子的发顶和巧肩,轻抚那鼓高的颊,手劲加倍温柔。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静过两息,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扁盒,递去。「这是今早带来要给姑娘的,结果忘记留下。」
姜回雪惊讶抬眸。「这是?」
他徐声道:「是治火伤的膏药,能消肿清热,听老大夫说,亦有去疤之效。」
「……火伤?」手从默儿头上收回,她不由自主将手按在另一手的小臂上。
袖中,她小臂上的那一块皮肤仍泛红微肿,隐隐热痛,是昨儿个熬粥时不小心挨到铁镬边缘被烫伤,约莫半个掌心大的一块,而这般的伤与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用清水冲净后就没多理会,却不知他是何时发现,还取来治伤膏药给她。
此时分,上完武课的孩子们有几个还聚在小场子上,有人朝默儿又是招手又是唤着——
「小姊姊、小姊姊,这里,来啊!你来啊!」忽见孟云峥闻声侧首,那唤声有所顾忌般一顿,压低下来改用气音。「你来……小姊姊过来啊……」
是乔老爹家的小孙儿棒头,八岁不到,古灵精怪得很,常带着默儿一块玩。
默儿阴霾笼罩的小脸蛋瞬间笑开,眼睛发亮。
她先是抬头望向姊姊,见姊姊微笑点头,她就再也待不住,把送出一篮子蜜枣糖糕的「痛」抛诸脑后,小跑步朝棒头和几个孩子所在的那一边奔过去。
孩子们似乎要玩「官兵捉强盗」,已在那儿划分「人马」,默儿自然跟棒头同一国。
姜回雪从孩子们身上收回眸光,迎向眼前男人,他目光沉定似有深意,瞧得她颊面莫名热烫,彷佛那里也落下火伤。
她想了会儿,咽咽津唾,重新拾回声音。「……所以孟大爷今早会去而复返,是因为忘了留下这膏药吗?你来了,结果见到粥摊前有人闹事,这才不得不出面,是吗?」
说实话,孟云峥并非忘记留药,是将膏药揣在怀里,临了却踌躇起来。
她小臂上的烫伤靠近肘部内侧,昨日他来喝粥,她不意间撩高衣袖才被他觑见,她不提,他亦不好直接问出,好像他从头到尾都在盯着她瞧似的,今天特意带了治火伤的膏药过来,尚未想好该如何自然而然地把药留下,她人已往前头粥摊忙得不可开交。
他原本是走了没错,越走心头越闷,忽觉自己蠢得可以,她确实受伤了,他竟在纠结该怎么留药这种无聊蠢事。
是盯着她瞧了,那又如何?他的确一直在看她。
对于她所问出的,他没有作答,只沉静道:「把药拿了。一日两回直接敷在伤处,很快就能复原。」
姜回雪终于伸手接过他再次递来的膏药小盒,握紧,微垂颈项。
「多谢……」
「嗯。」孟云峥随意低应了声,瞅着浮荡在她雪额上的浏海,和那轻敛的墨睫,他气息略沉,想跟她说,说他明日一早要离京,不会去大杂院等粥喝,要她莫等他,甫掀唇,忽记起他已都说过。
他都清楚说了,却莫名牵挂,从不知自己会这样不干不脆。
一时间,他无话可说杵在原地,该告辞才是,又觉她彷佛欲语还休,那模样竟令他双脚无法挪开一步,仅能紧紧注视,静默等待。
他的感觉果然没错,眼前,原是垂首沉吟的姑娘鼓勇般抬起一双含烟水眸,瞬也不瞬望他,像想过又想,想了再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启嗓来问,那柔软声音很是腼腆——
「我有一事盘桓在心,很想讨个说法,还请孟大爷为我解惑。」
他静了静,深目如渊。「你问。」
姜回雪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成小拳头,吸气吐语。「粥摊从试食到开张至今已有月余,很多谢孟大爷的捧场,『五白粥』确实有它的好处,我亦觉自个儿的手艺还成,只是天天喝同样的粥,入口尽是相同滋味,再好吃的东西也要腻的,可你仍是天天往大杂院来,难道真只为这一碗粥,再无其他?」
一个大男人天天上门蹭吃,你以为他想蹭的只是吃食吗?
乔婆婆的话令她头晕目眩,却也不得不想。
你这孩子,都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家,怎还不懂?
她就是不懂啊!
以为她卖粥,他来喝粥,她做起小小营生,他是来光顾的客人,事情再单纯不过,可仔细思量……根本不寻常。
她猜不透、看不懂,忍不住直接问了,她想弄明白他的意图,待真相大白后,她就可以……可以……她还不知自己可以干些什么,但至少不会因乔婆婆几句话便惊疑迷惑、胡思乱想。
第三章 并无男女情(2)
男人似乎被她的问话给难住。
他浓黑的剑眉微凛,眉峰成峦,但很快又恢复淡然神态。
「姜姑娘以为孟某不是为粥,能为了什么?」他以问制问打破静默。
她咬咬内唇,硬着头皮道:「乔婆婆说,这般的事,我一个女儿家不好开口,但还是厚着脸皮开口,还是想问个清楚明白,想明白孟大爷若不是为那『五白粥』的话,是为什么?」也来一招以问制问,问得肤中的血气彷佛尽涌,涌得浑身薄汗、热气蒸腾。
两人之间再次静默下来,但她的眸子睁得清亮亮,没有丝毫闪避,尽管一颗心抖得像要撞破胸骨,那样闷痛,她依旧直勾勾仰望他,等一个答覆。
然后,她看到那男性峻唇淡淡掀启,听到他徐静吐出一句——
「不为别的,确实是为那一碗粥。」
她耳膜颤了颤,心房亦颤,听他语调不变继而再道——
「我一个大男人,日日天未亮就去那个小灶房等粥喝粥,实是让姑娘家困扰了,乔婆婆最喜帮人撮合姻缘,是松香巷里众所皆知的,老人家会那般以为并不奇怪,但孟某并无别的意图,我绝非……不是……」唇山峻明的嘴抿了抿,斟酌用句。「嗯……绝非对姑娘起了什么非分之想,孟某对姜姑娘,当真没有男女之间的那层想法,纯粹就为那一碗粥。」
姜回雪都觉肤底腾烧的火已奔至头顶心,烧得她脑仁儿发胀、瞳仁儿热痛,好似狠狠挨上几巴掌,打得她耳中嗡嗡巨响,整张脸火辣辣。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