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幻月,妖异艳红,衬于城后,守城魔龙盘旋半空,嘶鸣声响亮。
此城名唤「无喜」,并不意味魔境之辈不懂喜乐。
猎捕猎物,利爪撕裂血肉,使他们快乐。
咬断敌人咽喉,啜饮温热鲜血,使他们亢奋。
以能力证明自己最强大,使他们激昂。
他们有自娱娱人的一套办法,他们的享乐,源自魔境的重浊之气,而那些清灵仙息、世间纯净的颜色,全留在了上界。
这儿,是最浓醇的黑暗,最仿似远古的战场。
巨大紫晶簇形成的门扉,缓缓开启,眼前一道极长魔骨桥,蜿蜒综延。
桥下,滚滚熔岩,终年沸腾,其间可见,无数被蚀溶了肤肉的白骨,不知已在里头浮沉千百年。
魔骨桥身据说是当年肆虐于魔境中,一只凶暴魔蜥之残骸。
在那个群魔随重浊坠天,尚未出现领头首主之时,许多魔物皆葬身魔蜥腹中。
不知由谁先提议,凡能屠弑魔蜥者,众魔甘心屈膝臣服,于是,魔族前仆后继、争先抢后,想夺下头功--死得更快、更多。
百年过去,魔蜥依旧猖狂横行,蜥口下,白骨累累,不计其数。
终于有一日,让魔蜥也变成白骨的那一位身出现了。
遥远昔日,参战况已不可考,亲眼目睹惊天一战之魔,几乎殆尽,仅靠后世口耳相传的只字片语,留下无尽想像。
言之凿凿的血战,那些浮夸的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毁天灭地,一听也知道,被添加过多谎话的缠斗扭打揪头发……
简言之,魔蜥战败,惨遭收拾,架在熔岩上方,烤得酥香美味,被众魔分食干净,留下骨架为纪念,顺便供后人践踏。
而根据亲眼目睹那一战,所剩无几的旁观者兼亲友一一狩夜一一所言,那战打得干净俐落,魔蜥半边脑袋被一口咬碎,结束仅在眨眼瞬间,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可书。
横亘于此的魔骨桥,躺了数不清的年月,白骨烤到发黑,仍稳稳不散。
平时他们是极懒得走完魔骨桥,今日许是心情颇佳,忧歌制止了䶮腾靠上前,要来驮载他的贴心心意,悠悠哉哉,踏上长桥。
熔岩窜来的热风呼啸,舞乱他的长发及衣抱,他不理不踩,任其凌乱躁动,点点火星似要沾身,又于近身半寸前消散,全然不敢亵渎于他。
狩夜虽是他叔父,然忧歌是魔境之主,魔君踩着愉悦步伐上桥,身为下属,又岂敢便宜行事,以魔力挪形,当然只能随行于他身侧。
狩夜一步步走着,越发对造就忧歌好心情的小神崽,添了几分探究之心。
那几只小神崽一一严格来说,只有破财称得上小,那个字眼,喜神是绝对不愿担下一一才刚把猋风由石里挖出来,简单替他清洗伤口、包扎伤势。
幸好魔族皮厚肉粗,很能耐打,忙了好一阵后,此刻三人围坐火堆旁,稍事休息。
猋风采回的魔果虽摔破大半,仍勉强可食,而且滋味还香甜美味,破财吃掉五大颗,现下累得趴在她大腿上,睡沉了。
猋风醒后,一脸羞惭欲死,自觉在危急时分,竟无法保护他们姊弟俩,肉体受创不如自尊心受创严重,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
反倒是开喜,本就没对猋风抱希望,自然谈不上失望,还敬猋风是条守诺汉子,明知对方魔力强大,仍有胆向他出拳,不顾自身死活,换成她,都不一定能做到。
「只是被打断几十根骨头,能捡回小命已是万幸,猋风兄你该高兴些,还是……你一心认为你打得过他,结果错判情势而落败,所以才哭丧着脸?」后者太自我感觉良好啰,即便是她,仙法全失,光靠双眼看,也能看出孰强孰弱,猋风没这么粗神经吧?
因伤势未愈,猋风尚无法起身,只能原地躺平,他吁了口气:「……我没认为我打得过他,早在半里远之外,就能察觉他魔息多惊人。」
幸好身骨头被打断,起码脑子还安好。她替猋风欣慰。
「只是我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你和阿财,却被人一招狼狈打趴……」猋风无颜见她,于是悲痛地撇过头去。
「我和阿财都没事呀,猋风兄别太自责。」就算她仙法犹在,也没多大信心能打赢「本君」,自个儿做不到的事,苛责别人就没道理。
猋风没被安慰到,依旧模样恹恹的,像株缺了水的草,垂头丧气。
「你对魔境了解多少?猜得出『本君』的身分吗?」开喜挑动柴薪,添了把枯枝,火势烧得旺盛些,也暖和了些。
这问题,成功让猋风再度转回视线:「……入魔境之前,我找过几名老友,探问此境情况,我拜把兄弟的哥哥的师父的丈人的爷爷,据说是打魔境逃出去的,除了说说进入魔境的办法,本也要告知我离开之法,但你也知道,我一开始是抱着进来了就不出去的念想,当然立马掐断他的语尾一一」
换开喜掐断猋风语尾,对他拜把兄弟的哥哥的师父的丈人的爷爷的废言,不大有兴趣:「说些与『本君』有关的事,再不然,说说魔境现下的头儿是谁也行。」
「哦,他讲的不多,只提过,那时魔境之首是『斗神』一族,现在不知还是不是他们,魔境向来从强者,够强,才能坐稳魔首位置,令众魔心服。如果『斗神』仍统领魔境,那么,那位『本君』应该就是『斗神』族的。」
斗神,与神战斗之魔族,对这一族的事迹,她知道的,应该比猋风多了一些些。
曾是神族最棘手之敌,相争下,每每教神族死伤惨重。
于是仙童必修课本里,有他们整整一章的介绍〔或者该说,诋毁〕,要小仙崽们好生牢记,在这世间,曾有这般残酷无情又强大恐怖的种族存在。
书里没半句好话,绘在篇章一旁的墨像,丑得目不忍睹,与「本君」完全找不着相似处。
手腕传来刺痛,细细麻麻抽疼着,她低头去看,被「本君」紧扣过的腕,留下五指红痕,-直未曾消散,像一圏血色图腾,烙印白皙肤上,加倍醒目。
像他那袭刷刷翻腾的浓红衣袍,更像他深邃艳赤的眸子。
能在她仙躯上留痕,有这等力道,说是斗神一族,倒具说服力。
「开喜妹子,你是担心他再折返回来吗?」猋风平时虽迟钝,脑筋也不太常使,瞧见她紧盯腕上指痕,-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隐约察觉她眼光流露了什么,他说不上来,只能往这方面瞎猜。
若「本君」再回来,他真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这副惨况,哪有力量保护他们……
她一笑,拍拍猋风的头,他浑身上下全有伤,只剩脑袋瓜没有,看来像只可怜兮兮的黑毛大犬,回答道:「没,我不觉得他会再回来,那么费神又失面子的事,堂堂『本君』才不干。你好好休息,我和阿财还等你痊愈,健健康康、头好壮壮,护着我们庇达无喜城呢。」再多拍他两下,送些乐观喜泽给他,病人最需要保持好心情呐,有助于病情恢复。
虽然她仙力大减,至少聊胜于无。
就算猋风认为被个娃儿这么柏头,有损自己雄风,但伤势害他无法挣扎,只能随她,加上她笑靥甜美,如糖似蜜,很难对她呲牙咧嘴。
「你呀,真是个古怪丫头,每回被你一碰,都觉得脑袋瓜子里像……绽放了满山的粉嫩小花!」这是猋风倾尽最大努力,所能表达出来的形容。
「第一次听人这么夸我耶。」她颇感新鲜,不讨厌猋风的说法,一开心,再啪啪啪多赏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