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走了,女儿要是回来找不到妈妈怎么办?
而且她还能卖面,还能帮自己和儿子挣点生活糊口费……
尽管她儿子只要喝醉酒就来砸店,咆哮吼叫着要她卖房子,把钱给他好重新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鹿鸣十天前就遇到了那个不肖子跑来发酒疯,眼睁睁看着阿婆哆嗦着哀求儿子别打客人,要打就打她……鹿鸣怎么忍得住?
有个「混」过SAS〔英国皇家空降特勤团一特种部队)的男朋友,闲来无事随手敎给自己女友的几招特殊擒拿术,打跑一个醉醺醺的彪形大汉还是掉绰有余的。
——感恩颂少,赞叹颂少。
当然她是使了巧劲儿,全程还用背挡住阿婆的视线,很阴险的没让阿婆看见自己是怎么面带愉快地扭得她儿子手肘脱臼,然后在他一连串惨叫痛骂声中把人扔出去。
「再有下次,脱臼的就是你的脖子了!」她不忘趁乱在醉汉耳边嘿嘿狞笑。
那醉汉不肖子脸上的惊恐之色……啧啧,都说疯子也怕坏人,其实酒鬼也是。
世上烂人何其多,阿婆儿子是一个,她那个跟小三跑的老爸也不遑多让。
——凭什么遭罪的都是好人?
天道可不是这么循环的。
「婆婆,」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轻轻道:「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顾好了自己,不让他伤害你,也就是避免了他不孝,这才是真正为他好……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天公伯那里都有一本帐呢!」
阿婆的背影发出了隐隐啜泣声,哽咽含混地道:「小姐,你真正是个好心的查某囡仔……你会有好报的……我阿婆仔憨慢〈笨拙〕教子,我后世人会好好教他怎么做人……」
鹿鸣万万没想到自己自以为是的好意相劝却惹得老人家越发伤心,有些结结巴巴起来。「婆婆,失礼啦,是我话说太快了,那个,您别放在心上……说不定以后你儿子就想开,就懂事了。」
虽然鹿鸣也知道自己在说没有意义的屁话,但阿婆还是笑了起来,笑中泪光闪闪,在朦朦胧胧暗沉雨气中,虽然恍惚却依然亲切慈祥……
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再安慰起,只觉自己多说多错,忙掩饰地低下头夹起面条吃将起来。
可是一入口,看似热腾腾冒烟的面条却是冷的……
鹿鸣心猛地咯噔了一下,不禁暗暗嘀咕——下大雨……气温低……这面也凉得太快了吧?
「本来阿婆啊,是想最后一次请你吃面的说,」就在这时,阿婆歉然的声音好似有些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像从坏掉的、收不太到电波频率的收音机中传来。「……小姐,拍谢捏……」
陌生却又熟悉得令她脸色大变,猛然抬头——面摊子汤锅依然冒着团团烟气,阿婆矮小的身影渐渐和烟气交融慢慢呈现半透明状……亲切和蔼笑眼依旧……
「阿婆要走了,以后不能再煮面给你吃了……要记得吃中午……」
「婆婆?!」她豁然起身,失声喊叫,眼眶莫名灼热干涩得厉害。
刹那间,她眼前一黑,像突然关掉的电灯般,又霎时啪地打开,当瞳孔恢复视力时,原本摆放着面摊汤锅的地方空空荡荡,原来大雨倾盆的柏油路面却是一片干巴巴,哪里曾有半点湿?
她心一紧,环顾小面店四周空无一物,摊子不见了,桌椅也不见了。
鹿鸣二话不说冲进隔壁的老旧理发店,对那个正在洗烫发卷的老板娘问道:「老、老板娘?隔壁面店的阿婆……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怎么店没开了?」
「隔、隔壁面店喔?」老板娘脸上闪过了一抹惊悸,而后感伤地长长一叹。
「唉,你不知道吗?那个阿婆过世了,是七天前被她那个坏心烂肚肠的酒鬼儿子逼着卖房子不成,在租处活生生打死的,警察已经把她儿子抓走了……那个夭寿仔,不肖子,歹心狠毒的畜生,要我说就应该叫法官判他枪毙给他死!那是自己的妈妈,怎么下得了那个毒手啊?呜呜呜……可惜阿婆人那么好……」
「七天,那今天是头七了……」她泪流满面,喃喃。
原来,难怪阿婆说这是最后一次煮面给她吃……
「还有阿婆那个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四十年来对这个妈妈不闻不问,一收到妈妈过世的消息,就马上从美国飞回来卖房子,不是人……」
鹿鸣精神恍惚地走出了理发店,只觉得在热辣辣的大太阳底下还是止不住从骨头缝里阵阵发冷出来。
如果,如果十天前她不要只是把那个酒鬼拧脱臼,而是干脆把他手脚打断,阿婆也就不会被他活活打死了?
如果,她请警方强行介入把阿婆送进养老院赡养,那他儿子就找不到人,阿婆到现在还好好儿的活着吧?
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这个世上悲惨丑陋失衡无力的现实那么多,父母子女,丈夫妻子,兄弟姊妹,亲朋好友,同事同学……有那么多人的满腔爱与关怀被生生践踏,也就会有人毫不知足地挥霍着对方对自己的关爱。
这,就是一个既温暖又破碎、充斥着希望与失望的现实世界。
鹿鸣心情很低落,踩着一脚轻一脚重地回到了公司,无视于忽然从阴暗走廊角落窜出来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中年男鬼——「滚!」她霍地抬头,目光狠戾。
中年男鬼惊恐地被反弹了好几步,有一瞬间的惶惑茫然畏惧,却又霎时间生出了一丝颤抖的狂喜。
「你……你看得见我?」
她冷冷地盯着中年男鬼。「滚不滚?我心情不好,不要惹我。」
中年男鬼倏然间失声痛哭起来,呜呜咽咽挣扎要跪下来,眼眶血泪横流。
「对、对不起,我刚刚……对不起,可是小姐请你……你帮帮我……」
「我帮不了你,我又凭什么帮你?」她神情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鬼,心中苦涩难言。
——从小到大,她看得还少了吗?
总有那种刚刚去世不久的新魂在马路中央失魂落魄茫然无依的徘徊,她看了一天两天三天……最后还是不忍心地告诉对方,你已经死了,快到最近的城隍庙报到吧!你再不去报到排队等审判等投胎,再过几年就真的变成孤魂野鬼了。
对方不敢置信凄厉痛苦绝望的哀号声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她的耳膜,她紧紧捂着耳朵也阻绝不了对方突然暴涨侵袭而来,直欲啃咬撕裂她的阴戾怨恨鬼气——我没有死……我没有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也有那种被薄幸郎骗财骗色而自杀身亡的女鬼,在知道她看得见自己时,喋喋厉笑着对着她扑过来——叫他娶我的神主牌……我要跟他永远在一起……告诉他,你快告诉他……不帮我的话就掐死你……
如果不是有姬摇阿姨在,她早就不知道被害死几百遍了。
后来也是姬摇阿姨教会了她几个西周时期大巫独门的咒语法印,什么五雷印、驱电印、大风印,还有净魄咒、淡魂咒……真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呃,不是,是为净化磁场、保安防身的「必备功法」啊!
虽然不管怎么追问姬摇阿姨,为何会传授自己这么厉害的咒语法印,就不怕哪天用在她身上吗?
姬摇阿姨只会面无表情高傲冷艳地给她一个「你有胆来试试」的眼神。
……她确实没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