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周王后乃天下第一贤妇,温婉雍容淑德兼备,」鲜卑王笑得越发狂野不羁,「要不……」
「竖子可恨!」周王暴吼一声,目眦欲裂,大手霍然抓紧天子剑,闪电般抵上鲜卑王喉头。
「王!」鲜卑亲卫大军猛然变色,杀气直扑而来。
鲜卑王却是半点惊惧也无,沉稳地微微勾唇,锐利深黑得近乎幽蓝的目光直直对上英俊霸气却怒火滔天的周王。
「王姬,抑或王后……周王,你说呢?」
周王愤怒痛恨得脸庞扭曲,有一丝说不出的可悲……
第9章(2)
——周颂猛然醒来,只觉喉咙隐隐刺痛起来!
「咳咳咳咳……」他鼻音浓重地重重咳了几声,仅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的强壮胸膛微微起伏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臂肌隐约冻出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这才发现昨晚不知何时下了大雨,质量优良的帐篷阻绝了水气,却抵挡不住急遽下降三五度的低温,他又仗着自己身体好棒棒,所以睡前嫌热地脱掉了薄毛衣……
在南极零下四、五十度都还是生龙活虎的周颂,却在花莲的冬夜感冒了。
他揉着发沉晕眩肿胀的额头,坐起来发懵了好半晌……梦境已忘得七七八八,唯有「妈的老子吃了满口沙」的依稀印象。
黄沙漫天……
是十天前他还驻足逗留的撒哈拉吧?
离开沙漠的前一晚,他喝着每年仅有数周果实成熟期所酿造出的阿玛鲁拉(Marula)果酒,香气馥郁丝滑圆润……但想醉却醉不了的滋味最是熬人。
「我想回去找她,」他一顿,声音低下来。「但我也怕回去找她。」
他深爱的女人,却不再稀罕他,更糟的是他居然连挽回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以前的鹿鸣有多独立,多让他感到省心省事,现在就有多不需要他……
「——无论路途再长,走到尽头,总有一口井在那儿。」
阿德雷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句图瓦雷克的古老谚语,然后,又灌了他更多的阿玛鲁拉。
第二天他是躺平被骆驼扛出沙漠的,随身行李上头系了个羊皮酒囊,那是位高权重的阿德雷妈妈随身的酒囊,上面还挂了张布条写着一行气势汹汹的「带它去,如果你的女郎还愿意灌醉你,那还有救!」——他啼笑皆非,心里却是一阵温暖,虽然那几日被阿德雷妈妈修理了一顿,狠狠地告诫他,一个男人要是连取悦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没有,拿去填井都嫌脏了井水。
想到这里,周颂猛然醒觉,看了腕际的表——七点零八分?!
怎么一下子就睡到这么晚?他本来预想好,今天六点起床,飞车到镇上去帮小鸣买早餐的。
虽然他最美好的设想是亲自下厨露一手,用自己系着围裙的暖男魅力和精妙绝佳的手艺俘虏她的心,但也知道此时此,,以上念想纯属做梦。
周颂匆匆抓过皮外套穿上,一出帐篷后就忍不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民宿大门紧闭,他也不知该失落还是松口气——但起码她还在。
他无视头重脚轻,熟练地用矿泉水洗漱完,取过钥匙上了车,小心翼翼发动车子……
屋内的鹿鸣捧着一马克杯的速溶热咖啡,面露沉思,无视外头的引擎声渐渐离去。
姬摇阿姨真的消失很久了,久到她有点担心。
她放下了咖啡,开始对着空气试着叫唤。
「姬摇阿姨?王后娘娘?娘娘大人?大美人儿?」
……良久无动静。
鹿鸣不禁有些失落,嘀咕道:「阿姨,你真的生我气了喔?不是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吗?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哼!」空中隐隐掠过一声冷哼。
她眼睛一亮,环顾四周,臭不要脸地咧嘴笑。「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我那么可爱。」
本以为姬摇阿姨会忍不住现身吐槽她的厚颜无耻,可在那声鄙夷过后,还是久久等不到那个优雅雍容的身影出现。
「阿姨?哈啰?」
……但鹿鸣已经很满足了,她眉眼弯弯地对着空气说起话来。「阿姨别生气了,你都看几千年了,应该早就见怪不怪,反正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乐意了便一拍两散,这年头谁没了谁还不能活呢?」
在鹿鸣看不见的地方,姬摇王后怒其不争的眼神逐渐转为恍惚迷茫。
是吗?如今,已是这般光景了吗?
从一而终,夫义妇顺,信诺爱重,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济后世……已然不再是镌刻在骨血魂灵中,必信必守,重逾泰山九鼎的金科玉律矣?
千年岁月漫长,她等了一年复一年,一朝又一朝……自周朝以降,三千多载以来,见繁盛步入衰亡,战事征伐,无数百姓的爱恨与生命被践踏成泥。
有时,她觉自己已司空见惯至麻木不仁。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是非可分、恩怨能断?又何来的人人大仇皆得报,心愿尽得偿?
而姬摇有时亦在想,自己为何还要等?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大王携管夫人出征,刀山血海中,陪伴他的却不能是她。
她是王后,只能贤德,不能妒怨……
尽管日日夜夜,她独枕孤衾,听着更漏直到天明,心里空荡身边发冷得厉害,一旦东方鸡鸣,她却还是得再从容起身,完美武装起周王后的威仪,去和那些朝臣周旋,去想方设法确保大王征战四海八荒的途中,粮草盔甲兵器医药辎重能供应充足。
她总是想着,再咬一咬牙,再多省点儿,多熬点儿,兵强马壮的大王很快就能扫尽妖氛收服蛮夷完成霸业……然后,他就能回来了。
她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一颗心摇摇欲坠,最后能聊做凭借的,也唯有自来威严深沉霸气却寡言的大王,临别前眼神温柔耳根微红地,低声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待孤回来,同王后生一个承继孤江山的大儿,然后你再为孤诞下个与你生得一般无二的小王姬,你我夫妇齐心,娇惯她成这天下最尊贵宝贝的小女孩儿,孤会为她备上九州岛为嫁妆,挑上一个最好的儿郎做咱们的女婿,生一大堆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孙儿。届时孤老了也打不动仗了,孤陪你跟小孙儿们玩骑马打仗……」
「等孤平定赤戎,孤一定回来。」
「王后……摇儿,等我。」
姬摇王后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婉丽面容透着铭心刻骨的凄艳怀念,她早已随着肉体腐朽而去的心脏在这一瞬却依然怦然激荡……
——死在三千多年前,可今时今夕,她犹在苦苦等候着心爱的丈夫归来。
她透明的手捂住左胸处,那里还隐隐发烫,她感觉得到大王还在某一处,也许是某一世等待着与她团聚……
他答应过她的。
大巫也向她以血誓保证过,只要大王血脉尚存,她定然还有和他再相见之日。
可是她真的等了太久太久,等到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骸骨已化土成尘,魂灵千疮百孔,然大王何在?
「阿姨,您怎么了?」鹿鸣感觉到不对劲,姬摇王后眼眶隐隐有血泪滚落,她心一跳,慌忙问道。
眼前一花,姬摇王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砰砰」的敲门声。
啧!谁啊?
她猛然开门,当头却是一个高大身躯对着她重重压了下来——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