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来不及了呢?如果点点死了呢?那么父女相见却不相认,会是谁的遗憾?她不止一次后悔没有把事实说出口,因为她太害怕了,害怕霸道的他会带走点点。
这么多年来,不是她养育点点被点点依赖,而是她依赖着点点过生活,她的勇敢是因为点点而产生,她的独立是因为点点而存在,如果没有点点,她无法想像自己要怎么活。
倘若她的自私与恐惧造成他们父女的遗憾,她一样无法想像肩负着罪恶感的自已该怎么活。
度日如年……短短几个时辰,她像熬过千年万载,熬得心都枯了。
幸好有惊无险,幸好遗憾没有形成,幸好她不是刽子手,没有断绝父女亲缘……她正在庆幸这一切时,却被冷水兜头浇下。
接下来呢,她该怎么做?或者说,他会怎么做?
燕历钧知道点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肯定不会放手,所以只能她放手?与燕历钧对峙,是螳臂挡车,是自不量力,所以她只能退让?
点点要离开她了吗?
只是想像,她已痛彻心扉,像有人拿刀子在她胸口刨洞,一刀子、一刀子割,割得她血肉模糊,痛得喊不出口。
阿凯看她这样,很是无奈,飘到冉莘面前,说:“怎么不问问那些孩子呢?”
她顺着他的话问:“那些孩子呢?”
“已经送到衙门停尸间了,等天亮后衙役就会上门通知他们的父母将尸体领回,你要去帮帮他们吗?”
点点头,背起工具箱,冉莘道:“带我过去吧。”
在胸口处填入棉花,缝合胸口,在空洞的眼窝里填入假眼,再轻轻覆上他们的眼皮,随着她的动作,小孩子一点一点恢复原样。
冉莘不厌其烦地把小小的身子擦洗干净,她一面做事一面温柔地唱着催眠曲,那是她曾经为点点唱的曲子。
小鬼们的戾气因为她的催眠曲消除,冉莘为他们换上新衣服,梳好头发,做完这一切后,五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出现眼前。
他们圆圆的眼睛里不再盛满恐惧,甜甜的笑容中写着感激。
冉莘蹲下,孩子们围在身侧,她对每个人微笑,轻声道:“见过父母亲后,就好好离开吧!”
再不舍也得走,再难受分离也势在必行,世间无不散……突地,笑容凝在嘴角,她与点点的分离,是不是同样势在必行?
叹息,她为五个小孩覆上白布,离开停尸间时,小孩们向她躬身行礼。
天已大亮,冉莘走出衙门时,与孩子们的父母亲擦身而过。
知道孩子已不在人世,父母们呼天抢地、难忍哀凄,失去孩子,这么痛吗?那么失去点点,她能不能忍受?
街上小贩开始叫卖,冉莘背着木箱踽踽而行,满脑子装的全是那些父母的哀恸悲忿,疼得厉害,她不敢回客栈。
因为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无数的惧像一张网,密密地将她包住。
她在前面走着,阿凯在后面跟着,浓浓的双眉拢起。
容玥这样、冉莘也是这样吗?一入灵尹殿,注定终生孤寂?仰头望天,太阳很大,晒得他身影模糊。
直到午后,冉莘才回到客栈。
一看见她,木槿忙把她拉进屋里,急道:“你得去劝劝。”
“怎么了?”
“从回来到现在,王爷一刻都不肯把点点放下,抱她洗澡、抱她喂饭、抱她睡觉,虽然点点还小,可也不能这样啊!”木槿推着冉莘上楼,用力敲开燕历钧房门。
门打开,点点挂在他身上。
燕历钧冷眼看她,深邃目光有如刀子似的。“有话想说?”
看着他,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愿意和点点分离,也不想对他残忍,所以……摇摇头。
“无话可说?”他的声音结成冰,怒气快要把他的胸口涨破,都这种时候了,她还不说?难不成以为还可以瞒得过他?怒目圆瞠,他怒道:“无话可说就不要打扰我们,等你想说了再过来。”
话丢下,燕历钧当着她的面关上房门。
像被点了穴,冉莘看着房门,目光茫然。
木槿不懂了,她扯住冉莘问:“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救了点点,搞得点点像他女儿似的。”
冉莘苦笑。“对,点点是他女儿。”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垂头丧气,她走回房间,关上房门,然后木槿也被一扇门锁了视线,怔怔盯着暗褐色的门板,怎么会……这样?
不行,随平在哪里?她得找个人问问。
他快气死了,事情已经曝光,她还一脸无辜,她不认错,还想将错就错,她根本就以为他拿她没办法!
愤怒……非常愤怒,他痛恨被欺骗,可她生生地骗了他六年,若不是东窗事发,她肯定会再骗他十六年、六十年。
她真是太可恶、太坏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有人敲门,怀里的点点缩了缩身子,他连忙轻桕几下,柔声在她耳畔说:“不怕,我在。”
四个字,便安抚了她。
打开,端着安神汤的随平领着随安进来。
看见主子,随安跪地脸上净是喜色,这回主子又立下大功了,龙心大悦,令他领人来迎主子回京,没想到他们才刚到,又听见躲藏多时的事律信安已死,真真是……返京后,不知道还有多少赏赐等着爷。
“爷,皇上有旨。”他朗声道。
燕历钧皱眉,“这么大声做啥?要是吓到点点你就知道了。”说完他拍拍怀里的小女孩,低声道:“点点,先喝药好不好?喝完药,我给你卖酱肘子吃。”
点点抬起眼,一句话不说,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是不是想吃聚缘楼的酱肘子?要不,喝完药,我们马上回京,顶多几天功夫就能吃上,好不好?””
听见主子爷无比温柔的口吻,吓得随安差点憋不住满肚子沼气。
点点还是没说话,但燕历钧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吹凉,再喂进点点嘴里,那个动作之温柔呵护……
噗……随安忍不住了,这个、这个……他不是主子爷,他被脏东西附身了。
随平瞪他一眼,想把他拉到外头,随安抽回手低声道:“不行啊,有圣旨!”
随平无奈,他每次不都说自己很懂得变通吗?这时候怎么不变通了?随平接过圣旨,恭敬地放在桌上,在燕历钧的耳边用不会吓到点点的音量说:“爷,圣上有旨意。”
见燕历钧应声,随平立刻把随安拉出门。
门关上,随安问:“怎么回事?”
“点点是爷的亲生女儿。”
“嗄?咱们王爷又不近女色,谁这么有本事——”
他话没说完,随平道:“六年前,徐氏女。”
“嗄?就那一次……就、就、就……徐氏女她……”随安不能呼吸了。
“徐氏女就是莘姑娘。”
天,怎么会这样?他倒抽口气,头超晕的。
“平爷,林知府过来了。”侍卫上前禀报。
随平看一眼屋门,说:“我过去见见。”
林知府佝偻着身子,脸色惨白,谁想得到,自家府里重金请来的大师竟会是杀童案的凶手?
五个孩子啊,里面还有鲁知县的儿子,这件事就算他想压也压不住,更狠的是,惨案就发生在自家后院,想起那五具尸体,他的身子抖个不停。
“平爷,王爷他……”
“王爷忙着呢,凶手的尸体处理好了吗?”
“下官已派人送往京城,已经让他们快马加鞭,近日内必定会抵达。”
随平也已经让人把王爷的信送回京,肯定能比耶律信安的尸体更早到,京城有太子和霍将军,玉音寺附近的万人军队肯定能够很快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