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页
安婷只是笑笑没有回答。的确!当她缴交分发志愿表时,系上的老师还以为她填错了,特地找她谈话,直到她再三保证自己确实希望回“梨园国小”执教,他们才开始审理它的分发程序。
所有知道这项决定的人都认为她是个大怪胎,放着城市的肥缺不占却跑到深山野岭,只有少数朋友明白回到梨山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她看一眼手表,对小兰抱歉地微笑。“已经两点了,我的朋友三点半会来接我,我得回去等他才行。”
“好吧!自己保重,我挑个暑假找阿胖他们一起上梨山看你,别忘了我们的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哦!”
“没问题!”她依依不舍地挥别好友。
紫萤老爱笑她是个关不住的水龙头,这个毛病五年来依然改不过来。
回到宿舍后最后一次检视昨夜打包好的行李,为自己泡杯红茶静待葛树仁抵达。
仔细算算她和树仁也已一年没见了。平日她放长假回家时,两人也往往各忙各的,偶尔在半路上碰面向来只是点头招呼,她的性子依然羞怯内向,更不可能主动和他攀谈,连多看一眼事后都要脸红上半天。于是五年来两人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交谈的句子不超过十句。久别之后她更连这个人是俊是丑都说不准了。
说不定他的体重已在爬升当中,或像葛伯伯一样头发日渐稀疏。她吐吐舌头,为自己不太厚道的想法心虚。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
“来了!”她赶紧打开房门。
“对不起,我来迟了!卸货时出了点问题,没害你久等吧?”一张晒成古铜色的脸孔在门口对她微笑。
安婷对门外的高大男子眨眨眼睛,白皙的脸庞渐渐泛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天!幸好她刚才的想法保留在心里没有大声说出来。任何人一见到葛树仁立刻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是个身材走样的工人,他完全继承了葛伯伯山东汉子的高大体格,黝黑的肤色更一望而知是个长年待在户外工作的人。
树仁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其实心里早已翻腾不定。他对李安婷的印象非常模糊,只记得她从前总是跟在紫萤后头,秀秀气气的不爱说话,除了很会脸红以外——这还是紫萤提供的资料——其他时候都是白白净净的。今天是他过去五年来第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她,他不禁怀疑从前为何未曾注意过她清秀娇弱约五官和气质。
安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看,脸颊的红潮开始加深色泽。“我……我的行李都打包好了,里面有两箱书挺重的,我搬不动,可能得请你帮忙。”
他凝视她羞红的双颊,有些好玩,也有些怜惜。她的性子还是这么腼腆,怎么管得动山上那群活蹦乱跳的野孩子?
“行李我会负责搬上车,你四处看看有没有漏了东西,免得上路之后我们还得掉头回来。”
她应了一声,忙不迭钻进浴室,赶快冷却自己发烫的双颊,硬是待了十分钟确定神色如常后才敢跨出门外。
树仁这趟驾驶一辆小货车下山,座位虽谈不上舒适却很宽敞。
十分钟后她耐不住车内静谧的气氛,轻声开口。“谢谢你特地绕过来接我,希望没有占用你太多时间!”
“别客气,应该的!”树仁自己也是个木讷的人,想多和她聊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狭小的空间再度陷入沉默。
这回换成树仁先开口。“你在台中应该交到不少朋友?”
“还好!”
沉默——
“你家果园今年的收成还好吧?”
“比去年好一些。”
沉默——
“终于毕业了;有没有特别舍不得的同学?”
“一、两个!”
沉默——
“山上的朋友还好吗?”
“大家还是一样生龙活虎的。”
沉默——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互看一眼后,终于笑出来。
“你先说。”安婷依然不敢多看他。
他迟疑一下,问出一个藏在心里良久的疑问。“你有没有要好的……朋友?”他真正想问的是“男朋友”。
她冰雪聪明,立刻黯出他的言下之意,好不容易重拾自若的心情再度乱了节拍,她彷佛听见血液冲向脸颊的声音。
“没……没有。”她的声音细如蚊蝇。
他憋住的一口气终于轻呼出来,心情顿时放松不少。“嗯!我也没有。”
她的心扑通直跳,不敢深思他说出这句话的用意。
他偷眼瞧她娇艳的脸色,暗怪自己说得太明显,只怕已经唐突佳人。
“你和紫萤仍然保持联络吗?”他只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从她的好朋友开始谈起应该很安全吧?
紫萤?她脸上的红潮稍褪。不错,这才是他们应该谈论的主题。树仁是紫萤心中的白马王子,她当然应该为她美言几句。
“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但是信件和电话一直没断过。她在台北过得很好,寒暑假常陪叔叔出国,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追求者自然很多……”她连忙打住,心虚地瞄他一眼。“不过,她对他们从不动心。”希望不会越描越黑!
树仁莞尔,想起紫萤小时候对他的迷恋。如今她也二十出头了,应该已从当年不成熟的感情中清醒过来了吧?
安婷瞄见他的笑容不禁在心底自问:他听见紫萤没有男朋友时为何笑得这么开心?难道他……
她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忧郁起来。
绣芙蓉2003年7月19日更新
贺鸿宇坐在沙发椅上翻阅着一叠文件,不时垂下手搔搔圣伯纳犬“阿成”的大头颅。它慵懒地躺在主人脚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陆先生到了!”管家进来通报。
“请他进来!”他拍一拍犬狗的脑袋。“‘阿成’,到外面去!”
它抬起头来环顾一下清凉舒适的客厅,侧头想想主人的命令,挣扎半晌后终于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这只狗只听你的命令,上回管家使尽力气还是拖不动它。”老律师看着从身边经过的大狗,批评中合着一丝兴味。
“还不是被我那两个弟弟给宠坏了。再说,以‘阿成’十一岁的高龄,它很明白自己大可在家里倚老卖老,没人敢多说它几句。”他招呼律师坐进对面的单人沙发。
陆允打量眼前的年轻人,暗暗为他不凡的气势喝采。他担任贺家的专任律师已经三十年。自从六年前贺家的大家长宣布退休,将掌门的棒子交给长子贺鸿宇后,他也转为对鸿宇负责。他必须承认,鸿宇的生意头脑不但不逊乃父,更有青出于蓝的迹象。贺氏的家族企业在他的经营下日益壮大。
然而,为了担下这份庞大的产业,他也相形付出不少代价。他一天工作十六小时,除了管理家族企业外,更得分神兼顾七年前凭自己实力一手创立的建设公司,空闲时间——如果有的话——全被数不尽的公司报表、企划书等填满;偶尔抽空请个女性朋友出去吃饭,还得被三流杂志或同行渲染一番。在这种沉重的压力下,他如何维持一贯的镇定自若常令陆允纳闷不已。
“陆先生,我委托你调查的事情应该有眉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