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磨成粉了?」宇文恭懒懒问着。
这一问教徐州督粮道怎么也掩藏不住轻蔑,「大人,粮作捣过磨过自然是成粉,恐怕是大人对这粮作并不清楚,才会问出这般教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迎春沉着脸,要不是他有自个儿的作法,她一句话就能教徐州督粮道羞愤得吐不出半句话。
「是吗?」面对徐州督粮道的放肆,宇文恭像是没搁在心上,起身走到他面前,瞅着臼里的粉,「这可怪了,本官听说徐州的粟极具香气,可这粉怎么压根不香?」
徐州督粮道忖了下,「许是晒谷时晒得太干所致。」
「嗯,这个本官倒是不懂,不过有一点,本官就很不解了。」宇文恭了点粉轻舔了下,「既是粟,为何没有黏性,反而被捣成粉了?」
徐州督粮道这才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可他好歹在这职位上干了十来年,岂会连点应对都不会,「大人有所不知,粟分黏性与粉性,此次的粟是粉性的。」
「本宫知道,可是历年来徐州的漕粮上写的糯粟,既是糯粟,岂会不黏?」宇文恭说着吐出了口中的粗粒。「还有,虽然本官不怎么懂农作,但本官很懂吃,京城里的粟磨成的粉是细粉,可做成各种糕点,极具嚼动,但这粉是粗的,没味,更别说香气了,和粟,真的很不同,假如你还不说实话……户部主事,让常盈仓的厨子将这两种粟下锅煮,就说本官要吃黏包,嗯……要豆沙馅的。」
徐州督粮道闻言,神色大变,霎时不敢再开口。
黏包的主原料是黍,而且是粳黍……怎么会被识破?
一旁的迎春嘴角抽了下,敢情他心情好,问案还能顺便替她点菜?毕竟他不吃豆沙的,真是。
其余几名督粮道闻言,心里莫不胆寒。朝中的人哪里懂粮作,王朝粮作种类繁多,有时以他种混充根本不会有人察觉,毕竟煮成吃食后尝起来味道还不是差不多,如今这小把戏要是被识破,难保不会牵扯到他们身上去。
其中一名督粮道反应奇快,立刻上前道:「徐州督粮道莫不是被底下的人给瞒骗了?这事得要好生追查。」
宇文恭懒懒望去。陈州督粮道啊……嗯,待会就先查他的船。
徐州督粮道回过神,随即道:「大人恕罪,是下官督管不严,恐是让底下的人滥竽充数,下官会立刻赶回徐州查清此事。」
「不用,你就留在这儿,本官会派人慢慢査。」话落,宇文恭话锋随即转到陈州督粮道身上,「陈州督粮道,怎么本官说要吃黏包,你就认定徐州督粮道是被底下的人给瞒骗?难不成打一开始你就知道徐州漕船上载的是黍不是粟?」
陈州督粮道笑得和气生财,「大人有所不知,毕竟粮作种类繁多,有时连下官也会弄混,因而被底下的人蒙骗了,所以才会就此猜测。」
「既然如此,一会就先查你船上的漕粮吧。」
陈州督粮道心一抖,忙道:「这当然是可以,不过大人事务繁忙,不如就让其他人……」
「不,这事我自个儿来,还有,从今天开始,请诸位督粮道暂时住进常盈仓,本官会尽快盘验漕粮,一旦有异,会立刻派人前往原辖地查清。」话落,不管他们还有话要说,便喊道:「王恪,还不请诸位大人去歇着。」
王恪堂堂龙太卫指挥使沦落成跑堂倌,但他压根不在意,毕竟只要让大人办差办得开心,对他何尝不是好事。
就在王恪准备请诸位督粮道进常盈仓内的仓馆休憩时,外头有人快步走来,他仅看了一眼便赶紧迎向去,「卑职见过总督大人。」
宇文恭喝了口茶,一抬眼便见宇文散脸色凝重走来,几位督粮道一见到宇文散,俨然像是瞧见浮木,一个个想抱紧他求生存。
「你这孩子也真是见外,既然是巡漕御史,怎么都没跟七叔打声招呼?」宇文散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给七叔一个惊喜。」他打趣道。见宇文散脸上半点笑意皆无,又道:「七叔,我一个朋友在常盈仓这里出了点事找我帮忙,所以我便转到这儿来,谁知道竟让我发现漕粮的问题大,为了不负皇上所托重任,我也只能查办了。」
「喔,漕粮有什么事?」
「不只漕粮,还有提督不派漕兵前往押粮,强征辖地百姓押粮,又不让人免了粮税,最主要的是近三万名的漕兵到底上去了?我今日按册点兵,只点了五千多名漕兵,所以,七叔,我暂时押下提督了。」
宇文散直睇着他,半晌,突地浓眉一皱,「那混蛋东西,竟敢在外头弄了这些事,既是如此,你也无需看我的面子,该怎么查办就怎么查办。」
几个督粮道闻言,心知总督是打算断尾求生了,那他们该怎么办?
「好,就要七叔这句话,然而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七叔。」
「尽管回,我手底下的人闹了事,我能不善后吗?」
宇文恭笑了笑,起身平视着他,「七叔,卞江北段主支运河在去年由工部回报已经疏浚完工,估计漕船能够吃水八百石,可为何转运处这儿竟要漕船分石改乘浅底舟?甚至再从中抽一次船税?」
宇文散闻言整个人像是气得打颤,「这些混蛋东西,竟敢私设名目抽船税!那就从转运处开始查吧,彻查到底。」
「不只,我要从七个省的征粮税收查起,从卞江沿岸船厂和漕卫人员是否浮报,乃至常盈仓私抽各种规费的银钱去向,所以请七叔将所有的漕政先转交到我手上。」宇文恭带着笑意,可态度强硬,毫无转寰余地。
宇文散直瞅着他,突地弯唇,「如此一来,御史大人怎么忙得过来?人手恐怕会大大的不足,拖延了夏税还不打紧,要是连漕卫都彻查,沿岸无军备,若因而引起事件、造成损失,谁要负责?」
「七叔放心,自然是由我负责。」
宇文散哼笑了声,「好,就这么着,尽管查。」
「请七叔先交出总督印信。」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我?」宇文散怒喝了声。
「七叔息怒,这是常规,毕竟是七叔底下的人犯了错,长官连坐,并非有怀疑之意。」
「我没将印信带在身上。」
「不妨事,七叔差人走一趟即可,要不七叔回衙门取来亦是可以。」
「非赶得这么急?」
「七叔也想早点厘清真相吧,毕竟漕运里头牵扯的人事物太多,一个不小心,七叔也会受到牵连。」
宇文散微眯起眼,「明日呈上。」
「多谢七叔,还有,我已经押下了管粮同知和漕运提督,外头那几个督粮道我也打算押下,七叔要是没事别和他们碰头了,省得被误解有串供之嫌。」宇文恭笑意不变地提醒着。
宇文散冷冷瞅着他,随即拂抽离去,瞧也没瞧几位督粮道一眼。
待厅里的人都离开后,宇文恭敛去笑意坐在首位上,目光直瞅着外头,直到一双小手从身后环抱住他。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男人?」宇文恭打趣道。
「大人常常调戏民女,现在让民女调戏一下,算是礼尚往来。」迎春撇唇道。
「听起来不错。」他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有空常调戏我,我觉得这样还挺吸引人。」
迎春啐了声,却没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环抱住他。她知道,他心里难受得紧,不只是因为他要办他的七叔,更因为内疚,因为他的无心管理,才会让百姓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