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负手而立,怒气冲天的瞪着他叱喝。
「周庆做这一出,把这女的安在身边,就是要看谁是反他的!就是要把像你这种,想造他反的蠢蛋都给钓出来!」
「可他派人烧了吴家的货仓,毁了温家,不就是为了不让这女人嫁——」
「你脑袋是白长的吗?」王老板怒瞪着自家白痴儿子,鄙夷的道:「这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吴家能成为扬州首富,就是因为吴老头掌控了漕运,你想想吴家要是毁了,谁能得利?江南哪家哪户有这能力接手?你以为掌管盐粮水利的张同知天天泡迎春阁是泡假的?」
王天凤闻言一僵,脸色微白。
「你是说,这女人,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借口?」
「吴温两家的亲事,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可以钓出反他的人,二可以吞吃京杭漕运,说不得,就连这门亲事,都是他搞出来的!」
温柔浑身一颤,只觉手脚冰冷,一时间,有些耳鸣。
「有谁知道你掳了她?」
隐隐约约的,她听见王老板问。
男人朝她看来,也许她应该要装死,但这一切让人太过震惊,她来不及闭眼,来不及反应。
而那两个男人,见她醒着,也不吃惊,像是早已知道她会醒。
或者,他们根本不介意她是否是醒着,还有没有意识。
她是个女人,没用的姑娘。
只是枚棋,就是个饵。
心口,冷凉了起来,被寒冻的气息包围着。
「没几个。」王天凤抹去嘴角渗出 的血,盯着她,冷冷的道。
王老板也转过身,一脸阴沉的瞅着她。
「这女人,留不得。」
那平常看来面慈心暖,还曾开仓放粮赈灾的王大善人,此刻看来有如恶鬼一般。
几乎在瞬间,她就知道自己死定了,那些来绑她的人,也死定了。
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想反周庆,不敢让周庆知道,自己是幕后的黑手。
如今唯一能做的,是灭口。
所以,他俩看她的模样,才像是在看死人。
也许她应该要跑,但她能跑去哪?
她见过这红龙旗手的身手,而那王老板刚刚才把这人给打趴在地上,眼前唯一的出口,就让这两人挡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除了坐以待毙,还能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空气里好似从刚刚就飘浮着一股腥臭的味道,教她莫名想吐,她不知自己为何在这时候,还会注意到这腥味,但她就是无法将其挥开。
看着那冷眼步步逼近的男人,那腥味随着他的靠近,也越发浓重。
她从床上爬坐起身,试图张嘴开口说些什么,可嘴才一张,那可怕的腥臭味,就教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一吐,让那男人恶心的往后退开。
「妈的!你这女人搞什么?!」
她捂着嘴,想说些什么,可她能说什么?说她不是周庆的女人?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温柔,你是我的棋。
他说过。
这是一局棋,而她只是棋,其中一枚子,她原不知他借着她,是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她原来不知道的,直到此时,就在此刻,才晓得。
他要的,和她爹一般,是钱,是那京杭漕运。
所以,拿她作饵。
你想走,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是这么说的吗?是这么说的吧。
一瞬间,心好酸,却不知为何,又想笑。
然后,真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那再次来到床前的男人冷着脸,霍地伸手抓住她的脖颈,问。
「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若周庆真拿我当饵,你们以为,他会没派人看着我?」她倚靠着床柱,自嘲的苦笑。
闻言,男人和王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能看见,他们眼底的惊怵。
她虚弱的看着他俩,噙着笑,淡淡开口:「即便他不在乎我的死活,也会想知道是谁在反他,不是吗?就算他此刻人在门外,我也不会讶异,我若是你俩,就不会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眼前两个男人心一惊,她话声方落,王老板已朝旁窜出窗口,那么肥大的身躯,却无比灵巧,她还想着他那么肥大,怎出得了那窗,怕不会把窗框都给撞出个洞来?
谁知,他竟像是会伸缩似的,嗖地就钻了出去,可他衣角还在窗里呢,温柔就听见砰的一声,那才窜出去的王老板,已被人一脚连人带窗踹了回来。
破裂的窗框和砖墙,连着王老板一并飞散落地。
王家的少爷见状,握着她脖颈的大手一用力,可忽地银光一闪,她眼前一花,还没看清,人已到了男人怀中。
不知是谁,发出了惨叫,好像有什么液体,喷溅而来,可一抹月牙白的衣袖替她挡住了,挥开了,即便如此,仍有些许溅到她脸面上。
她头很昏,也无力抬眼,只能白着脸,揪抓着他的衣襟,依靠着身前的男人,不让自己吐出来。
她知是他。
「周庆,你敢动老夫!你就不怕——」
谁又张嘴喊了,可话才起头就断。
「你这王八蛋!等大人醒——啊——」
话又起头,又断,只余凄厉的惨叫绕梁。
然后,一切再次安静了下来。
说安静,也不是那么安静,屋外,还有人在叫喊。
惊恐的、害怕的,哭喊。
可她无力抬眼,就连要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都难。
好冷。
她想着。
怎么那么冷呢?
思绪渐渐的涣散,不知为何却看见了一轮明月在眼前。
她在月下,看见屋檐,看见长剑,看见剑上那抹艳红,看见他与她的黑发,看见他那月牙白的衣,与她大红的嫁衣,在风中贴着,老银锁闪着银光,混在其中,和滴溜溜的血珠一起,翻飞,飘荡。
她闭上了眼,不再试图保持清醒。
何必呢?
何必……
水声轻轻。
荡着,漾着。
远处,有管弦丝竹乐声隐隐飘散在风中。
缓缓的,她转醒过来,睁开眼,看见湖光水色就在眼前。
男人盘腿坐在身前,正在倒茶,她醒过来的那当下,他看了她一眼,伸手翻转另一只茶杯,倒了第二杯茶。
慢慢的,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
竹帘垂在窗边,教外头的人瞧不清里边,可她能清楚看见外头的风景,看见水泽一路延伸至远方蒙蒙的天际。
那儿的天色,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眼前男人身上染血的白衣,早已换下了。
月牙白的衣,在夜色里多惹眼、多嚣张,可他就是刻意要让人知道,知道是他周庆,灭了王家的门。
如今,这儿不需给人看,不需吓唬旁人,他就把衣换下了。
可那身白衣,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他换掉了,她却忘不掉。
在这之前,她以为她多少懂他的,懂这男人在想什么,现在却不懂了。
或许她从来就没懂过,只是自以为懂。
他将茶杯倒了七分满,把那热茶递给了她。
她没有接。
那双黑眸微眯,薄唇轻轻扯了一下。
「怎么,怕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喉头紧缩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有千百个疑问卡在心里,鲠在喉中,然后终于再忍不住,从唇瓣里吐了出来。
「这一切……」她张嘴开口,才发现喉咙好痛,但她仍忍着痛,将话说完:「都是你布的局?」
「是。」
「你拿我当饵?」疼痛让她的声,无比粗嗄,让她怀疑自己的脖子肿了起来。
「对。」
「从何时开始?」话方出口,她就领悟过来,哑声道:「我给你银锁那时吗?」
他看着她,转着手中的茶,才道:「过去几年,一直有人在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