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怔,更让她吃惊的,是在那之后,记载他生平的黑字还在浮现,一个接着一个的,好似正在记述着发生的事一般。
而那一行字,写着的,不是别的,是白塔巫女阿澪触碰其身,察觉此人仍记得其前世——
温柔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听到脚步声传来,周庆火速将那本书册放回柜台上,搂抱着她的腰,脚尖一点就带着她从前门飞窜了出去。
夜空中,繁星点点。
明月低垂在水面上,如灯笼一般,又大又圆。
温柔坐在小舟里,紧张的交握着冰冷的双手。
远处,更夫敲打着梆子,报着时。
四更天了。
半个时辰前,周庆带她出了书铺子,上了屋顶,一路飞掠穿过好几条街,然后又下了地,从一条巷子里入了暗道,在里头东弯西拐的,绕得她一阵头昏,最后再上到地面,她才发现两人竟已来到了城外。
他抱着她到了这艘船上,坐在她身后,一手操着舵,让小舟顺水而流。
一路上,她始终惊魂未定,对刚刚在书铺子里偷听到的事,感到震惊。
夜深人静,没人注意到这缓缓前行的小舟,只有水声轻轻荡漾着。
「轮回转世,前世今生,你信吗?」
「这世上,有阴就有阳,有魔就有神,方才那些,你都看到了,能不信吗?」
「你是说秦老板他——」
她话未完,他已伸手握住她的手。
「有些事,可以做,不能做。」他瞅着她,低语:「天地有规,才能方圆。」
闻言,温柔一怔,回首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起他之前所说的那句「天机不可泄漏」,不禁领悟了一件事。
秦老板既有如此神通,怎可能不知两人躲在他那可大可小的书楼里?又怎会刚好无巧不巧的就拿了记载着巴狼生平的这本书?
「是故意的。」她哑然脱口。
周庆看着她,微微一笑,「我没这么说,他有他的规矩要守。」
那模棱两可的回答,反而让她更加确定了答案。
秦老板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偷看,那男人知道他和她在那里,就在书楼里,他知道他会偷看,一定会。
那男人有他的规矩要守,所以这男人就干脆偷鸡摸狗了,而且他们两人都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这些年,恐怕他们早就这样做过无数回。
「他到底是什么人?」夜里风很冷,她微微轻颤着。
「我不确定。」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替她挡着风,「但我知道,有个人晓得这一切是为什么,也知道八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陆义吗?」
「你听见了。」周庆看着她,说:「有些人很执着,喝了孟婆汤还记着。」
她一怔,然后领悟过来,他方才为什么在翻看那本书。
「他记得八百年前的事?」她吃惊的看着他,又匆匆道:「就算他记得,八百年前,他不一定人在苏州啊。」
「就算事发当时不在,他一定也会前来查看。」
「你怎能确定?」她不解。
「你以为陆义为何在这座城?若他真是巴狼,这不可能是巧合。」周庆看着前方那轮明月,和那明月在水上的倒影,说:「阿澪是白塔巫女,《魔魅异闻录》中记载着白塔巫女的事,你看过那本书,记得上面写着什么吗?」
温柔记得,她刚刚才在看那本书,凝望着那个男人,她脸色苍白的悄声重复那书上的字句:「西南古国白塔巫女,其国已杳,查无踪。懂上古之言,拥操兽之术。传因其有神之血,遭妖咒以分食,有不死之身。」
周庆紧握她冰冷的小手,偷偷再渡气给她,让她身子能再暖一点,边道:「我刚查看那本轮回生死簿,那本书里记载着那男人每一世的转世,陆义的前世是巴狼,巴狼是阿塔萨古国制作礼器的大师傅,阿塔萨古国的巫女,就是白塔的巫女。」
「你怎知?」温柔惊讶的看着他。
「几年前,我听到那些妖提过这件事,但当时他们察觉到我,就没再往下说。我知道有个白塔的巫女,知道那些妖魔想吃她,我只是不知道那巫女就是阿澪。」
他在月下缓缓驶着小舟,告诉她:「方才那本书上写着,巴狼的死因,是心碎而死。其妻阿丝蓝,因白塔巫女指使妖魔攻击阿塔萨古国,被妖魔附身,最终阿丝蓝为救其夫,自刎而亡。」
闻言,她浑身一颤,震慑不已,抬手压着心口,想起陆义先前说过的话。
很久以前,我曾做错了一件事,我为此离乡背井……
她记得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记得他眼里的痛,因为如此,她才信了他。那时,她还以为他说的是这一生,哪知是更久远之前的前世。
「那生死簿上,每一页最终,都只写着同样的字——寻其妻,未果,憾恨而终。」握着温柔的小手,周庆看着前方的水面,语音干哑的道:「阿澪和那些妖魔,是害死他妻的罪魁祸首,他生有遗憾,死也不甘,生生世世都在找寻他妻子的魂魄。若他一直都记得,若他一直试图寻找他妻子的转世,一旦听闻那巫女和妖魔造成的混乱,再远也会前来查看追踪。」
他深吸一口气,说:「是我就会。」
温柔抬眼看着他,只见他也垂眼凝视着她。
「他知道那些妖怪,早在我告诉他之前,他就已经晓得了。」她唇微颤的道。
周庆闻言,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那男人会在这座城里,不是巧合,我相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追踪查探那些妖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第15章(1)
夜更深了。
明月爬上枝头。
满天的星子在夜幕上轻轻闪烁。
周庆带着温柔来到温老板扩建的大宅时,街上半个人都没有。
他抱着她施展轻功,上了屋脊,几个起落,就来到了陆义位在后院的住所。
那间小屋就在柴房边,窗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声息。
温柔深吸了口气,轻拍周庆的肩头,示意他放她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这才放她下地。
她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里的男人,几乎是立刻就开了门,那让周庆知道,那家伙一定在他落地的那瞬间就醒了。
看见温柔穿着女装、披散着长发,一脸苍白虚弱的模样,陆义微微一愣,在她身后死而复生的周庆,更让他挑起了浓眉。
可这男人显然见多了大风大浪,他唯一的反应,也就是那样而已。
「我们可以进去吗?」温柔仰望着他,悄声问。
陆义看着她,侧过身,让两人进门。
屋子里十分简单,没有太多的家具,就一桌一椅,一床一被,一个小小的衣箱。
这屋子摆明了屋主平常就没朋友,也不欢迎客人,才会连椅子都只有一张。
他关上了门,点了灯,放下了原本以木棍支起,拿来遮风挡雪的木窗,让窗外的人即便能从窗缝中看到漏出的灯火,却无法看清屋里共有几人。
早在之前,周庆就注意到,这男人很细心,但他几次试探过,他知陆义是人,不是妖。
只是他没想到,这家伙虽然是人,却不是普通人。
点了灯,放下窗之后,那男人拉开唯一的一张椅子给温柔。
「坐。」他说。
温柔没有抗议的坐下了,她还很累,没有完全复原。
陆义拿起搁在小炉上温着的水壶,替她倒了一杯温水,搁在桌上,这才回到床边坐下,将双手搁在膝头上,看着那握着杯子的女人,和那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的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