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本不欲发作,被他主动一问,坚守阵线的决心登时垮台。
「你、你──」她抿着唇直往前走,不肯看他。「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几位都是我最亲近的朋友?」
「知道呀!」光凭他们那几声抽气,他已摸清了灵均与他们的紧密联系。
「那、那你还……你还态度奇差无比!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在别人心中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吗?」她真的不是有意让自己的指控听起来如此委屈的。
社团的成员与他非亲非故,如此指责他似乎没什么强而有力的基础,可是──她就是很希望邬连环能让表姊他们产生最起码的接受度。
邬连环的步伐蓦然停顿在原地。灵均低首直走出数公尺,察觉他并未跟上来,忍不住也跟着立定回头。
怎么回事?
邬连环俨然陷入巨大的迷思中。他先瞥了瞥老天爷,再望了望土地神,最后停驻在她纳闷迟疑的容颜。
「奇怪了。」他终于开口时,声调也是若有所思的。「你一脸郁卒的表情,实在很像领着女婿去给丈母娘看的媳妇儿。」
女婿!艳彩轰隆炸上她的颜颊,两圈红晕逐渐加深、逐渐扩大,蒸熏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艳。
「乱讲!」激切的否认劈口冲出来。
「哦?」他怪声怪调地侃弄着。
灵均的功力终究逊他这个老江湖一筹,受不得激,情急地迈回他面前推了一把。
「你胡说、胡说八道,谁是你丈母娘、媳妇儿!」她火红着脸,鄙啐他的联想。
「我怎么晓得,这要问你呀!」他话里弯来拐去,就是想占她便宜。
「你、你你……」天!她快发晕了。紧要关头,偏偏发语器官拒绝与主人配合。
「给你三秒钟表明心意,否则我就当作你默认了。」他坏兮兮地抬起手腕的石英表。
「我、才才才、才不是──」她语无伦次。
「三秒钟,时间到!」恶客兴高采烈地宣布。「来,小媳妇,亲个嘴儿。」
恶劣!太恶劣了!不愧为低等爬虫类。他摆明了占她口齿不伶俐的便宜,非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
「你敢──」
他敢!
灵均举握着粉拳正欲捶打,中途落入茧粗的厚掌内。他丝毫不理会女方赧涩的抗议,顺势落吻在她香滑的唇间。
藉由体肤的接触,亲昵感自然而然衍生。这种困惑的、相依的情绪,迥异于初始偷吻的戏谑心态。
灵均无法阻止他,也无法抑制体内波澜壮阔的火潮。他总是这样,纯粹的霸道、不讲理,甚至有些穷凶极恶,但归究到细部的原则,却又体味得出他的细腻和敏锐。
闹起来像个稚气的小男生,正经起来又变回不可错认的大男人,多数时候则肖似没睡饱的变色龙,而且会喷火。
半晌,邬连环缓缓分隔她几寸的距离。
暗潮汹涌的眼写满惊异。
「真的假的?」他自言自语,犹如掘获一块出其不意的宝贝。「我居然很有感觉……」
「什……什么?」灵均眨开恍惚迷眩的视觉。
「小哑巴,」他的语声虽然沙哑,却千分之千的严肃。「我对你满感兴趣的,咱们交往看看好不好?」
冰水兜头淋下她的百会穴。
「你在开玩笑吧?」
「我发现吻你的感觉很『对』。你也晓得,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最注重观察力与感受。」变色龙大兄深谙打破温柔美境的技巧。
要命!她又想晕倒了。
「你要求过多少女生、和你交往?」她不可思议地问。
「我想想看……她……还有她……嗯……」他还当真数给她听。「不多,只有四个。」
四个!他曾经吻过四个「很对」的女人,因此与她们深入交往,其中还不包括那些「不太对」的。
这男人的私生活与道德感绝对有待评量。
「你健不健康?」她首先顾虑到安全问题。
「当然。」邬连环深深被她的猜疑冒犯到了。「我每次都会用……」
「卡!」她连忙叫停。
这个话题若再继续追究,她的全身血液保证集中在颈部以上,造成其它部位坏死。
「我不要和你说了。」羞愤交加似乎成为她的第二天性,尤其处身于他的左右时。
她继续迈开冲锋陷阵的步伐,也不管落后的变色龙是否跟上来。穿过森茂的庭景,五层楼的美术系大楼赫然在望。
「总算见着一栋稍微有点水准的建筑物。」他悠哉游哉地晃到大楼前广场,昂首品评着。「第一层帷柱状的造形很有贝聿铭的味道,这栋大楼的设计者想必是贝大师的忠实拥护者。」
灵均承认她对建筑美学一窍不通。
「系学会办公室在二楼,他们诚挚地希望您能莅临本校,召开演讲或座谈会。」最好拐得他进了系大楼,由系学会众路好汉施展人海战术,一起加入游说团。
邬连环慢吞吞地踅向正门外侧的小穿堂,堂廊两侧规画成小型的展示玻璃橱柜,里头陈放着十位同学的创作,展出他们于「第四届精艺大赏」中获得优胜的陶塑品。
「嗯……」程度不错,他有点动摇了。
「屈灵均?」自动门悄悄滑开来,美术系第一把交椅兼系学会会长李子霖,跨着矫健的长腿移驾出穿堂。
青彤大学的首席白马王子为帅哥阳德,第二位则非李子霖莫属。
「呃……嗨!」灵均陡然与他面对面,颊侧瞬间跃上浅浅的霞光。
邬连环冷眼旁观,突然感到很不痛快。瞧她那副差人答答的娇态,彷佛遇见相思已久的意中人一般。呸呸呸!不过就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尾,有啥好欣悦的?
「你,你是──」李子霖睨见他洒脱不羁的伟躯,先是一愣,随即堆出满脸欢畅。「邬先生,真的是您!真不敢相倍。您好,我是美术系系学会会长李子霖。屈灵均不愧为海鸟社的副社长,主动出马,果然不同凡响,当真请到您的大驾。」
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扫了人家一趟,再冷冷瞅着小毛头伸出来打算握手的巨灵掌。
「『精艺大赏』学生组的优胜作品出自阁下?」
「……是的。」李子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以免悬在半空中难堪。
「不错嘛!」他无可无不可地评论几句。「流线型的塑身仿自陶艺界老前辈石定,对吧?」
「是。」李子霖乍迸的星芒又惊又喜,显然对他精准的眼光感到衷心钦佩。「石老先生的风格兼具古今之美,感觉起来很自然清新,难得他老人家又懂得养生之道,值得我们后生晚辈揣摩。」
屁话一堆!
「养生之道?我看不见得吧!石定去年就『嗝』了,不是吗?」
「呃……对。可是石老先生高龄九十七,应该算自然过身吧?」李子霖接收到他锋锐而源源不绝的攻诘,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什么叫『自然过身』?」他反问。「你也很『自然』,你怎么没『过身』?」
灵均赶忙介入打圆场,陪给会长一个充满歉意的甜笑,只差没鞠躬哈腰,频呼「家教不好,失礼、失礼」。
「对不起,李、李会长,我们先先、先走一步,演讲的事情以后再、呃──再商量。」真令人怀疑变色龙一副四处得罪人的死脾性,为何至今尚未被凶徒们盖布袋痛殴。
「干嘛?」邬连环发觉胳臂又陷入她的穷拉猛扯。
「快走!校园巡访到此结束。」她忙不迭闪身离开现场。
「你是怎么回事?昨儿个苦哈哈地恳求我上你们学校压马路,等到俺来也,又眼巴巴地拖着我退堂,你的神经短路啦,小哑巴?」他边走边喳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