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里是一颗雕工精细的玉胡桃。琉璃捧在手心把玩,那光滑滋润、凉丝丝的触感,唤起了她的记忆。
她很快说道:「它肯定是和阗羊脂玉雕成的,而且这玉,还是上好的籽儿玉——对不对?」
一点没错!权傲天将搁着玉胡桃的木匣转过来,上头就贴着一张纸笺,写着「和阗羊脂籽儿玉」几字。
「你怎么猜得到?」他本以为她说尽得她爹真传只是随意夸口,没想到竟确有其事!「这和阗羊脂籽儿玉非常珍贵,一般市面上很难见到——」
她顺着他话尾接口。「所以你一定不知道,这玉胡桃,原本是做一对儿的。」
「你的意思是——」他瞪大眼。
「没错,」她笑意盈盈地斟满酒杯,眉眼间满是慧黯。「另一只玉胡桃就收在我尹家库房——承让了。」
真是想不到。他叹口气,他又输了!
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后,他不服输地喊:「再来。」
接下来这一考,换权傲天猜中了。他促狭地斟满酒杯,倒是要看看自称不胜酒力的琉璃,会不会爽快喝下。
只见她吸口气,毫不犹豫,仰头喝净。
「好!好个酒国英雌!」权傲天夸。他可是头回知道,原来姑娘家也可以如此豪气爽直,说一是一!「我敬你一杯。」
「白玉泉」酒烈,一杯喝下,酒气立刻醺红了她的脸。
望着她绯红艳艳的颊色,他想起王安石写过一首诗,正是在形容美人初醉的娇态。「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慵。」
琉璃在心里复念了一回,蓦地眯眼一瞪。「你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调侃我?」
那又甜又俏的一瞟,一双水眸清波流转,竟有种难以描绘的娇态。
权傲天望着她,半天移不开眼。
他心想,怎么有人喝醉的脸面,会艳得这般好看?
「干么一直盯着我?」她摸着自己脸庞喃喃。她有些醉了,声音表情,都变得更加柔媚。「不考了吗?我还想扳回一城呢!」
「考。」回过神来的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换你出题。」
「我来想一想——」她扶着圆桌站起,身子突然一晃。
权傲天赶忙伸手。「还好吗?」
「我没事。」她逞强推开他手。「我还要出题目考你呢……」可人刚走开三步,酒意一上脑袋,她身子一歪,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哇!」权傲天吓了一大跳,好在眼捷手快,没让她摔着了脑袋。
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
望着软瘫在怀里的醉美人,权傲天倒觉得困惑了,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左瞧右望,发觉只能先把她抱到床上——
可抱起她的时候,他又是一愕。大半辈子不曾跟姑娘家这么亲近的他,从不知道姑娘家抱起来,会这么软、这么香?
他低头一瞧,那微微噘起的小嘴儿,倏地夺去他目光。他不自觉地低头俯近她脸,方才曾让他心魂一荡的香气,又传入他鼻间。
感觉她整个人,就像一朵花一样轻,一样香。
他将怀里像梦般不真实的美人儿放倒在自个儿的床上,她雪白的臂膀无意露了出来,一见她柔若无骨的指掌,他忍不住端起细瞧。小巧的手掌就像玉雕似的,不光丰腴、润泽,彷佛用力些,便要捏出水来。
该怎么说她呢?他出神抚着她细白的小手,竭力细思对她的观感。说来惭愧,活到现在二十多年,他几乎没有跟姑娘家相处的经验,至多,就是弱冠那年他爹带他上花楼,说是让他开开眼界。
可他一进勾栏,眼见花娘们为了得他青睐,时不时出言讥讽对方,他就觉得厌烦。
一开始的印象留下,他就当每个姑娘家,都是那样爱勾心斗角,言不及义的。但一遇上她——他往床上一望,他才知道,原来姑娘家,也能这么睿智聪颖,言之有物。
更难得的是,她还真是漂亮。
他蓦地想起自己最喜爱的一幅仕女图,就收在墙边的木柜子里。打开卷轴,再回头一望仍旧熟睡的娇影。没错,他现在十分确定,画轴里的美人,完全及不上床上的琉璃。
他细审视画中美人,再一望床上美人,终于明白琉璃何以胜过画中美人。
他想,再细的画笔,大概也没法描绘出琉璃那浓长如扇的睫毛,那微勾的唇角,还有那如白玉雕出的秀美耳廓。
再望着她那艳似晚霞的醉颜,他头一回觉得,他可以就这样看着她,一整夜也不觉得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以来笃定奉守的道理,其中几项,或许不若自己以为的那般不可动摇。
世间,仍存在着例外。
因为那个例外,这会儿就躺在他床上,甜甜地沉睡着。
第3章(1)
琉璃这一觉睡得极好,等她醒来,天色已经亮了。
张开眼睛,她发觉自己正躺在新房床上,表情还有些怔怔。
残留在她脑里的印象,是她坐在库房里,跟傲天相互考试——傲天!脑中一窜过他的名,她蓦地坐起身来。
她头先看的,是她身旁的位置。发觉不像有人躺过,她眉一蹙,扬声唤着——「银花。」
门应声而开,露出婢女银花的笑脸。「小姐,您醒了,头疼不疼?」
「是有点疼。」她揉揉额角,但这会儿不是讨论头疼的时候。「我问你,昨晚谁送我回来的?」
「当然是姑爷。」银花拧来一条帕子供主子擦脸。「他一路从库房抱您回来,还嘱咐我一早要帮您熬点醒酒汤,免得您头疼,呐,奴婢都准备好了。」
见银花想走,琉璃忙叫:「等等,我话还没问完。」
「小姐想问什么?」银花一脸不解。
她手一拍身旁冰冷的床铺。「我想知道,既然是傲天送我回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他昨晚还是没留下?」
银花尴尬一笑。「对不起小姐,奴婢没敢问姑爷。」
她捧头一叹。唉,实在不能怪银花,是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要是她昨晚不赌气喝下那一杯酒,或许今早,她跟傲天,已有夫妻之实了。
真是。她再一揉额角,难得昨晚气氛那么好,他还对她笑了——
银花察言观色。「小姐,看您脸色这么苍白,奴婢还是快点去端醒酒汤吧?」
「我问最后一句。」她勉强打起精神。「傲天抱我回『花雨楼』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是一脸关心,还是厌烦?」
「当然是关心。」银花边点头边说:「您是睡熟了不知道,姑爷抱着您的时候,表情多温柔啊,就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看前看后,就怕把您给碰着了。」
「你怎么不早说?!」听到这种话,她开心到连头也不疼了,比吃了什么仙丹妙药还管用。「过来帮我梳洗更衣。」
银花说:「醒酒汤——」
「不必喝了,我很好。」她下床对镜细望着自己。活到十七岁,昨晚还是头一回喝醉。好在只是眼睛红了点,其它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差别。
只是一想到他抱她进房之后,竟就这么离开了——她望着镜里的自己叹了口气。他跟她不是夫妻吗?难道她就这么不吸引人,连留他同床一夜的魅力也没有?
「银花。」她望着正在帮她穿衣的银花问:「是不是在男人眼里,我长得不够漂亮?」
「怎么会!」银花连连摇头。「小姐大概不知道权家的佣人是怎么夸您的,说您就像个漂亮的玉雕娃娃,而且个性又好,人又温柔,每个人都好喜欢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