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静眼角瞥见他唇边挂起“你再多用点儿劲,我快上勾了”的浅笑,彷佛随时打算跃过柜台,抱起老板娘走遍天涯海角的模样,忽然觉得老大不高兴。怎么金泉镇的居民都如此奇特?不是满脸横肉的大土匪,就是风骚淫贱的小荡妇,而且碰巧都以经营小店面营生,难道镇上就没有一家比较正常的商号?“客倌身长玉立……”盈漾著春意的眼眸扫过他的体躯,含有无限深意,“……骨架子高瘦而挺拔,再加上面目舒朗出色,绝对可以在敝小店挑中适合您的衣物。”“衣服是我要穿的!”守静粗鲁地拉回两人胶著的注意力,心里却暗骂:去你的!也不过挑件衣服而已,你就观察得如此仔细,贵店究竟是卖衣抑或卖淫?迷魅的魔咒稍稍被她破解。
“噢──”老板娘扫向她的眼眸稍稍转冷。“孩童衣物要到隔壁采买比较合适。”孩童?她看起来像发育不良的饥民吗?
“我已经十六岁了。”守静傲然扬高鼻尖。
“哦?”老板娘非常擅长使用发语词,简简单单一个字便充分表露出她的轻视。“小兄弟,平常要多吃一点,将来才能长得和大哥哥一样高壮俊俏。”小兄弟?她鼻孔几乎喷血。
很抱歉,咱们两个只怕不太容易攀亲带故。我是人,你是狐狸精,血缘关系相距十万八千里。“多谢‘大娘’劝导,晚辈绝对铭记在心。”守静绽出蜜滋滋的甜笑,伸出“致命”的手指头开始四处乱点。“疯子虚,我喜欢这件罗裙、这件衣挂、这条腰带、那条丝巾、那件肚兜、这顶小帽,而且──要、试、身!”老板娘的狐媚笑容刷地收回去。“试身?你?”
封致虚的笑容稍稍有些挂不住。
“失礼了,店家,请恕我们失陪一下。”他揪著她的衣领提到店门口。“你别胡闹好不好?人家乾净洁艳的新衣服一旦被你附有两三层污垢的‘娇躯’罩上去,那还有搞头吗?”“怎么?买衣服不能试穿看看,那我怎么知道挑回去之后合不合身?”她振振有词。“店夫人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自然会帮你目测得精确神准,紧张什么?你没看见门口挂著标牌:‘本店童叟无欺’?”“咦?这可奇怪了,我们俩既不是‘童’,也不是‘叟’,自然超出她‘无欺’的范围,你干嘛死皮赖脸地相信她?”他一时语塞。“我……起码咱们自己用眼睛也看得出来。再说,布坊里的货色老少咸宜──”“这才要不得。老少咸宜!连老人家、小孩子她也不肯放过,非一网打尽不可,充分展露了骚狐狸应有的天性。”自何时起这丫头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算了!买衣服的事情交给我,你自个儿四处逛逛,半个时辰后咱们在街角碰面。”乾脆早早赶她离开,省得留下来碍手碍脚的。“拿来!”小手摊到他面前。这样就想赶她走?哪有这么简单。
“拿什么?”他警觉地瞄向乳玉色的手心。手心和手背居然画分出清楚的黑白两色疆界,真是脏透顶!“银子呀!没银子我逛个头?”
“奇怪了,我又不欠你,向我讨钱干什么?”
“喂,老兄,搞清楚状况好不好?绑匪向肉票勒索银两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说不过她!
封致虚认命地掏出两锭碎银子扔进她手里。“就这么多了,应该够你用。”啥?竟然只有二两银子,未免将她看得太廉价了。
见色忘义!她不屑地冷哼,但是银子仍然要收下的。
举步离开前,她一不做、二不休的,索性顺口丢下一句──“大哥,打打野食可以,可别和人家玩真的,好歹也得等到你的‘隐疾’治好了再回来,否则传染给‘大娘’你就缺德了。”
※ ※ ※
搞什么嘛!急色鬼!她游赏玩乐的好兴致全被他破坏殆尽。
早知道男人全是一个样,她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范帖?年轻的时候把她大娘当成宝,朝也疼、夕也爱,巴不得把四处搜括来的珠宝一古脑儿捧到夫人的鞋尖前。直到她亲娘出现,老头子才转移目标,成天魂牵梦系,无论使出何种手段也要娶回帮里;有了第二个老婆他还不满足,有一天见到副帮主那千娇百媚的妹妹,她随便向老头子勾勾手指头,老头子便吐著舌头又冲过去,嘴角只差没垂挂下两道透明的液体。结果近几年来美人儿也失宠啦!镇上莺燕阁的当红花妓史娆翠成为他的第四任新欢,谁晓得史娆翠的受宠期限能持续到何时?男人!除了拥“色”自重,他们还有什么作用?
没想到那个疯子虚也逃不过这个统一弱点。该死的家伙,她决定再也不要对肉票仁慈了。“哎哟!”一个迅疾如风的小叫化子突然朝著她直直撞过来,她闪避不及,登时被撞得人仰马翻。“对不起,对不起。”小叫化子头也不回,一溜烟转过街角不见了。
“不见了?”守静突然跳起来,感觉怀中拥著的二两银子也一起消失。她东翻西找,两只圆嫩的小手摸遍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俨然像只浑身搔痒的小猢狲。“哎呀!我的银子,那个小叫化摸走了我的银子。”天哪!她全部家当也不过才那二两银子,而且还是她向疯子虚勒索来的“交际费”,又可称为变相的“皮条钱”,而那个不事生产的乞白食居然随手“借”了过去。“别跑,小鬼!”她撒开步伐,拔腿追了上去。
死孩子!如果他以为跑得过天机帮第一飞毛腿南宫守静,那他可就大错特错!她别的不擅长,唯独“跑路”这项本领是自小练熟的,每回她闯了祸,只要转头东奔西跑地飞窜起来,连她老头也捉不到她。“让开,让开,撞倒恕不负责!”
她沿路指挥过路人,跳过两摊卖小玉饰的贩子,挤过一队游街的人马,转过第三个街角,就在即将冲过头之际,小叫化的影踪霍然出现在一条死巷的墙角边,正与一个老叫化同伴分赃。嘎吱!鞋跟摩擦青石板,紧急煞住。
“哈、哈、哈、哈……”好累!比起那天被黑熊追著跑更辛苦。她喘几口气,再喘,多喘几下,停住。“小痞子,把我的二两银子还来!”守静挺著正义的英姿堵在路口。
小叫化满心以为摆脱了“客户”,没想到大姑娘不死心,眼巴巴地追过来。干嘛呀?他也不过偷了她区区二两银子而已,跟得像麦芽糖一样紧做什么?两个叫化子同时使了个眼色,然后小叫化缓缓地朝她走过来。
怎么?想打架吗?
“过来呀!谁怕谁?”她跨开马步,进入戒备状态。
“呵呀──”小叫化揉身朝她扑过来!
守静施展小擒拿功,反手一扭,将他的手臂反扣到身后。
“哎呀呀呀──”小叫化的痛叫声似杀猪之前的嚎声。
“小子,败在我手下算你的荣幸,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她老气横秋地教训起来。“顺便教你一个乖,你还没发动攻击之前已经抢先大吼大叫,让你的敌手事先有了警觉,这种攻击怎么可能成功呢?”且慢,这几句话好熟哦!好像是她从哪个人口中听见的……咦?就是那个疯子虚嘛!唉,疯子虚呀疯子虚,你的粗浅道理被本姑娘引述来权充教材,算你前世修来的福。她沾沾自喜地暗忖。“老爹!”小叫化放声讨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