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他们的对话如下──
“来,吃饭团。你的元气还没完全恢复,一定要多吃一点。”
“不,我想喝汤。”
“在这荒山野岭的,教我上哪儿弄汤给你喝?”
“那就不吃。”
到了下午──
“来,喝汤,我特地打了一只獐子熬肉汤。”
“不,我想吃饭团。”
“饭团早吃完了。你中午不是想喝汤吗?”
“你没长眼睛、不会看天色啊?现在还是中午吗?”
总之,她不气死他绝不甘心。
初时也就罢了,起码她有应有答的。隔天起,她乾脆板起脸来,自个儿走在前方三尺远的距离,杜绝两人交谈的机会。若说这种表现称之为“爱上他”,封致虚简直不敢拟测她“恨死他”的情况。
其实女孩耍脾气的情形他并不是没遭遇过,好歹他也交往过几位红粉知己。然而,人家一旦对他有好感,或者会含羞带怯地表达心意,或者会爽朗大方地直言不讳,可从没人像她这样传露“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的暧昧劲儿。
此刻,两人躲在浓荫下,避开正午时分的烈日,她刻意坐到树影的边缘,挂上一副“本姑娘心情欠佳,你少来惹我”的沉闷表情,他终于决定自己委曲求全得够久了。
这年头担任肉票也是很辛苦的,他有权争取身为肉票应有的权益和尊重。
“你好像很郁闷。”哪来这么多毛病?他在心里嘀嘀咕咕。“要不要说出来听听?或者我可以帮你想法子解开心结。”
她拒答。
“丫头,你到底怎么了?接下来咱们好歹有几个月的相处时间,难道你打算一直阴阳怪气下去吗?再说,一旦跟你回到天机帮,我很可能立刻被令尊处死,难得在临死之前我们有机会结交为短暂的朋友,你为何不把握时间?”他进行怀柔政策。
她的脸色稍微和缓下来。
“要我不生气也行,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她当然不会让爹爹杀他,但多让他提心吊胆一阵子也是好的,她才不急著让他安心咧。
“说来听听。”
“我最讨厌那个风骚小寡妇,答允我,你永远不再和她说话,甚至远远见到她就立刻躲开,连打照面也尽量避免。”她开出一百零一条要件。
看来她真的和宋夫人对上了。封致虚的耳际蓦然掠过一阵戏谑笑语──
你以为南宫姑娘为什么对我敌意特别深?为什么你和其他姑娘说话她要生气?
奇怪,小花儿爱上大笨牛,大笨牛没发觉,狐狸精却知道了。
难道真给宋夫人猜对了,她的反常行为真的是因为对他有好感而引发的醋意?
守静见他一听完自己的要求,忽然发起呆来,不愿开口答允,心头登时恼了。
死疯子虚,好色男人,没品没德!见到漂亮女人就什么都不顾了。她就知道他舍不得那个小寡妇。
守静忽然觉得满心委屈,蓦地趴在膝上哇哇大哭起来。
“喂喂喂,你哭什么?”他万万料不到她会来这一招。
“你走呀!你去找她好了,反正我只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孩儿,什么都不会,苟活著也没啥用处,乾脆迷路在林子里给土狼当晚餐,也算功德一件。你走好了,谁要你来理我?哇──”她放声大哭,却哭得他莫名其妙。
说真的,教他施展手脚修理那些宵小匪徒或上门挑衅的高手并非算何等难事,可是南宫守静一忽儿嗔怪、一忽儿笑闹,实在搞得他一头露水。接下来他究竟该如何才好?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眼泪好哭。”他也失去耐性,和她耗上了。
事实证明,南宫守静具有水坝的储备量,她足足哭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收住水流泄洪的趋势。
好歹也来个中场休息吧!再不上路,他们今晚就要睡在林子里了。
既然说不得,他只好陪她玩个小小的把戏。
封致虚倒运起深厚的内力,额头上逼出豆大的汗滴,突然哼哼哈哈地呻吟起来。
“啊──好痛呀!痛死了──喔!”他抱著肚子在泥土地上打滚。“哎哟──”守静吃了一惊,连忙蹦回他身畔检查他的伤势。
“怎么了?为何突然闹肚子痛?”会不会是那锅獐子肉汤有问题?
“我……啊──我的老毛病发作了。”他的手脚抖出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痉挛。“我……我不行了,你不用理我,自己回家去吧!”
“我……疯子虚,你到底怎么了嘛?”她急得哭了起来。
“你回去……转告令尊,就说封致虚已经……在洛阳城外送了性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大伙儿的生命安全,他们可以放心了──啊!”他突然惊天动地地大叫一声。
守静伸手触摸他的额角,只觉得手下一片冰冷,不禁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不会的,封致虚,你不会死的。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害病,我一定会找大夫把你医好的。”
“我……我天生心脉发育得不完全,只要情绪一激动,气血走岔了路子,就……就会浑身剧痛──唔,痛死我了!这几天你一直和我赌气,让我心里不安宁,所以我就……就发病了,噢──”
他呻吟了几声,忽然软趴趴地摊在小径旁,眼看是不成了。
守静从小到大哪曾遭遇过这等阵仗?切切挂心的对象即将死在她的眼前,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气恼、吃味的小问题,蓦地趴在他胸口上哇啦哇啦又哭了起来。这会儿保证哀号得货真价实,绝对不是盖的。
“封致虚,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不要死啦!哇──”她的哭叫声比他垂死的呻吟更惊人。
小丫头一个,这样就上当了。唉!真没成就感。
“守静,希望你把我葬在洛阳城里,每年忌辰时别忘了替我烧炷香,我……我永远感谢你的恩情……”他肚子里已经快笑翻天了。
好啦,多花点时间吓吓她,接下来差不多也该鸣金收兵上路了。
“封致虚,我故意想气气你,又不是真的生气,如果你……如果你死了……”一串流水般的念头化为话语,不暇思索地冲出她的齿关,“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一个人活下去,我一定陪你一起死,呜……”
他倏地愣住了。
她想陪他一起死?
南宫守静究竟明不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可知晓一个姑娘家向大男人吐露愿意跟他同生共死,代表著何种含意?
以往她不经意间透露的语句窜上他的心头──
“封”是我要姓的,哪轮得到你?
她真的对他有意!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定了。
“封致虚,你别丢下我不管,我不想和你分开,呜……”她继续哭得呼天抢地。
倘若他料想不错,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怀,可能连守静本人也弄不明白。他怔怔地发呆著。
“封致虚,你为什么没反应?”难道他真的不成了?她恐慌地紧紧抱住他的身躯,“不,你醒醒呀!我不生气了,你别和我当真。”
“真……真的?”
“我发誓!”
“好,不当真就不当真。”他忽然盘腿坐起来,眼中亮烁著精神奕奕的光彩。
守静一呆。且慢,这是怎么回事?
他笑吟吟地端凝她。“别再和我闹脾气了,这可是你自己说──啊!”
啪!一记重重的“锅贴”劈头甩上他的面颊,事出突然,他居然忘记闪躲了。
封致虚的眼前立时浮现几颗绕著圆圈的小星星,耳边还听到啾啾啾的小鸟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