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没有估算到,会波及这么多人,但这不是理由,但凡事故,又哪能精准掌握会伤多少人、伤多重?他下这一着棋时,就应该要清楚这点。
赵之荷对上他漠然无绪的容色,平稳的嗓不起波澜,如实陈述:「我可以有别的办法,但没有一个比这个效果更立竿见影,一招毙命。」
他必须狠,用最狠的招,让赵之骅一次就倒下来,再无翻身余地。
「你……」她喉间干涩,艰难地吐声:「后悔吗?」
「不曾。」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一旦深入去想,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仰眸,望住她震愕难言的面容。「这就是我,是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为了达成目的,他的手段可以是她想像不来的狠,她看懂了吗?
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太纯净美好,而他,早已一身污秽。
她不自觉跄退了一步,撞到门扳,而后——转身仓惶退离。
看懂了,然后,逃得更远。
意料中的事。他轻笑,收回目光,重新执笔蘸墨,木然地挥毫。
余善谋在公司的最后一个月,从旁协助赵之寒主持大局,将杀伤力减至最低。
赵之骅挖的这个坑太大,填土埋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第一时间危机处理做得好,后续总能慢慢调理元气。
赵之寒的格局不仅止于此,利用这一波局势将脚步站稳,即便日后赵之航归来,也未必能动摇他的地位。
「真不留下?」
最后一天上班时,赵之寒又问了他一次。
「留下做什么?」所有能做的,他都做了,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只要你想,还怕谋不出立足之地?」赵之荷那一手的烂牌,他都有办法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为她辟出一条康庄太道,自己岂会无处容身?
他摇摇头。「那不是我要的,我另有生涯规划。」汲汲营营的日子,他真的过累了。
看出他去意甚坚,赵之寒也没再多言。
他在公司才短短一年,众人从掂量评估,到无法小觑,甚至助他斗倒了赵之骅,这样的胆识与谋略,若有心在赵氏深耕,还怕取不走一砖一瓦?然而走时,却是挥挥衣袖,什么也没带走。
他用这一年,替赵之荷要来日昇营造、要来一个护着她的兄长、要来一段安稳自由的未来,而自己,什么也没要。
至少有一点,他不曾欺骗所有人——自始至终,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赵之荷。
目送那道身影走远,赵之寒放下百叶窗。
小妹啊,你要是有他一半的聪明,就该知道,你最稳的那堵挡风墙,不是我,是他。
收拾好私人物品,在去茶水间的走道上遇到赵之荷。
「中午,要一起吃饭吗?」一个冲动,便提出邀约。
好久以前,似乎也提过一回,差不多是他到公司不久的事了吧?被她拒绝了,从此以后,便不自讨没趣。最后一天,他真的想跟她好好道个别,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赵之荷为难地看他一眼。「我约了客户。」
「晚上呢?」
她顿了顿言又止。「最近不行……那不是借口,是真的忙。」
还是被拒绝了,这样也算有始有终吧。
「嗯,那没关系,你去忙吧。」
她连忙补上一句:「晚上回家……」一顿,想起她这段时时间,回到家都很晚了,他们这阵子几乎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
他笑了笑,顺势接话,没让她再词穷下去。「真的没关至,不用在意。」
赵之荷见他笑意浅浅,确定他真的没放在心上,这才安心转身走开。
「之荷!」他扬声喊道,在她回眸时,轻轻道出一句:「再见。」
再见,我最美丽高傲、绝艳脱俗的芙蓉花,我的守护,只能到这里了,但愿我给的养分,足以让你一生绽放,独冠群芳。
赵之荷没多想,瞥了他一眼,便举步离去。
直到纤影消失在走道转角,他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日后,她的身后不会再有他,而她,已能挺直腰身,傲然往前走,无须再频频回顾。
下班前,赵之荷回公司拿资料,晚上约了保险公司谈理赔。
拿完资料,想起余善谋上午的邀约,又多走了两步绕路过去,也许问问他,如果谈完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吃个消夜什么的……
他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她困惑地退了出来,刚好遇到回来的助理。「余顾问人呢?」
「去人事部办手续,应该办完就走了吧。」
「走?」
「对呀,今天是聘约的最后一天,该交接的事项,这几天差不多都交接完了。」一年来不曾迟到不曾早退,办完离职手续,提前个半小时离开,应该没这么罪大恶极吧?助理不懂她干么一脸吃惊。
赵之荷一听,拔腿便往人事部跑。
她忘了!她完全没去注意他合约的任聘是到哪一天,这阵子忙,没关注到这件事,他也不曾提及。
她一直以为,他会留下来,就算当初说过,约不再续聘,但、但至少为了她——
到人事部一问,他已办妥离职手续,先离开了。
心口,像被挖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
怎会以为,他会为了她留下来?这根本是连考虑都不需要的事,才会问都不问她。
她掏出手机,一度在拨电话和传讯息间犹豫,最后选择了传讯,以免现下的情绪,让自己表现得太兴师问罪。
你离职了?
过没多久,另一头传来淡淡的一个字——嗯。
就这样?!
她想起,他稍早那声「再见」,原来,真的是再见。
两个字,就交代完了,好简单,好容易。
脑海闪过有好多话,打了又删,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词汇,最后只迟疑地送出一句:晚上还回来吗?
这一次,那头似是也迟疑了,好一会才回她:不了。
怔怔然看着回传的那两个字,不知急什么,迫切仓促地打下:
你的东西还在我那里,自己回来收。
过后,她收到的回应是——那,你忙完拨个电话给我。
一句话,界定分明,她看懂了。
她是主,他是客,主人不在,不请自入是逾越。
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压抑不断涌上来的心慌,力持镇定地先赴约,把她该做的事情做完。
与保险公司谈完理赔细节,婉拒对方的晚餐邀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八点刚过。
现在应那个晚餐之约,还来不来得及?他等不等她?
一进家门,她微喘地拨出电话,只响三声,另一端便传来他温温的嗓。
「到家了?」
「……嗯」她顿了顿。「你……吃了吗?」
「吃了。我现在过去?」
「好。」
他没让她等太久,约莫十分钟,门铃声响起。
虽有钥匙,也不会擅自入内,这就是那个知分雨、懂进退的余善谋。
他对外人一向如此,而她现在,也是那个要客套、守礼数的外人了。
一如他的感情,从最初的勇于承认、坦然自在到含蓄内敛、如云遮月再到如今的无波无澜,再寻不着一丝痕迹。
她开了门,让他进来,彼此没有赘言,默默地进房收拾行李。
她站在门边,看看他将衣物一件件整齐叠放在行李箱,动作是一贯的从容、有条理。收完所有的私人物品,居然还装不满一个行李箱。
他在这里住了近一年,存在感竟如此薄弱。
他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年的时间里,她并没有为他添置太多东西。
这一刻,才真正实质的感受到,原来她为他付出的竟如此之少,少到一个行李箱塞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