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快得像霓虹灯,三眼两瞬就转完一圈,一步一步的推往下个轮回。犹记得三个月前带裴海回家见母亲和手足时,大伙儿全吓了一跳,也都认出他就是几个月前害她哭着跑回家的男人。
这边厢,母亲与妹妹在厨房里续续问她一大堆问题,包括男方的性情,背景,家庭状况,职业,人品等等。那边厢,素来稳健的大哥与裴海坐在客厅里,一面谈论政经话题,一面考核准妹婿的人品。
「姊姊,妳真是深藏不露,平时也没听妳提起任何风吹草动,却一掀起来就是十级飓风。」小妹仙恩叹服不已。
结果,裴海高分通过家人的测试,连门槛最高的哥哥那一关,也微笑给予祝福。婚礼很快便举行,小巧而温馨,没有惊动太多人,公司方面也只发给简明丽喜帖。两人婚后,池净首先必须面对的就是工作上的问题。裴海终究只是来台湾做短期的停留,他已经入了英国籍,主要根据地也在英国。而且工作上的需要,也让他必须游走于在世界各地,配合巡展或重要的艺术活动。
他不肯留她独自在台湾,夫妻俩分隔两地。于是,在他的坚持下,婚后不久她便辞去了工作,随他飞往下一站──洛杉矶。
即使没有家族蔽荫,裴海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实力,也过着相当富裕的生活。他不喜欢驻足于旅馆,因此在几个常出入的主要城市几乎都有房子。其中不乏像北投山上的完整规模,连工作室和昂贵的设备也一应俱全。
可是他这人实在缺乏持家理财的概念,尤其讨厌随身带着现金。婚后不久,他就把如山的存折、提款卡……等等交给她,用度支出由她负责打理,他则优游在艺术世界里。有时他出外买一箱啤酒,都得她主动把钞票塞进他手里,他才会想起自己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如果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要玩仙人跳将他榨得一乾二净,实在很容易。「在想什么?」颈后突然缠来一个黏蜜的吻,裴海环搂着她的纤腰,满足的陪她齐齐俯望人世间。
「你回来得好早。」她讶然轻笑。「不是还得和经纪公司谈续约的事吗?」回眸一看到他,再度为他的英俊挺拔而屏息。他穿著普通的白衬杉,黑长裤,领口松开三颗扣子,隐透一部分结实的胸肌,看起来就像长征归来的战士。
「都晚上十点了,妳还嫌早?显然妳不像我无时无刻想妳一样的思念我。」裴海惩罚性的在她香肩咬一下。
「你少肉麻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毛头,还害相思病呢!」她莞尔倩笑,旋离他的怀抱。「晚饭吃过了吗?我帮你弄点宵夜。」
她捻亮餐厅的主灯,从厨房里端出早已煮就好的凉面,盛上几碟小菜,调好合他口味的酱汁,为他烧一壶咖啡,再替自己泡一壶荼,神态就像个温柔称职的小妻子。他有个怪僻,不喝茶的,只喝咖啡。而她则恰恰相反,不喝咖啡,只喝茶。
裴海坐近餐桌前,满足的看着她忙里忙外,灵巧清浅的动作如蝶翼翩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以后这些杂事,叫老邓做就好。」尽管如此,他并未去惊扰老管家,还是神色温柔的坐在餐桌前看她。
「邓伯已经睡了。」池净抽空回他一个笑。「反正只是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处理,我自己能做,不要再麻烦他。」
一切准备就绪,他接过宵夜,几大口吃完了凉面,满足饥肠辘辘的胃腔。今儿忙了一天,他午晚两餐都略掉了。
「妳今天都在做些什么?」他端起浓馥的咖啡,浅浅啜饮起来。
「也没什么。」池净细细嚼着口中的面条。「我逛了市中心的几家艺廊,瞧瞧有没有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艺术新星,顺便到百货公司替你买几件衬衫。你好些衣服都被烧出洞了。」裴海端睨着餐桌对面的她,神情显得若有所思。
「小净,我知道妳不习惯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他放下咖啡杯。「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经纪合约确定了,我们就回英国的家。到时候我可以专心创作,妳也能定下心来找些事情做。」
「别为我担心,我自会设法消磨时间的,你忙你的正事要紧。」话虽如此,她的嘴角却透出隐隐约约的无奈。
她并不排斥平淡宁静的生活方式,甚至很渴求如此的境界,然而,生活缺乏目标却又是另一回事。失去正职等如失去生活重心,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再等我一个星期,至多十天就好,然后我们就回我在英格籣的克郡的家。」裴海起身将她拉近自己怀里。「那里的乡间风景好美好美,每天走上屋后的小山的,就能看见连绵不绝的的陵绵延到天边。早晨朝阳露脸时,群山浸浴在金光里,圣洁美丽得犹如神迹,即使无神论者也会忍不住屈膝默祷。还有那里的山野小径,纯朴的小镇人家,金黄色的麦田,妳一定会爱上它的。」
她沉醉在他的胸膛里,聆听得悠然神往。「我从未去过英国。」
「那好,我带妳去。」他微微一笑。「届时山庄里只有我们,我们可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山风水月,与世无争。」
「山风水月,与世无争……」她听得悠然神往。
「我都有了妳,当然与世无争。」
***「嗨。」池净探头进他的工作室里。
裴海从工作中抬起头,放下雕刻到一半的蜡胎。他最近正在制作一系列精巧的轻兵刃,如贴身匕首、小刀……等,因此脱蜡法就成了最适切的方式。
所谓「脱蜡法」,即是将蜡块雕刻成未来成品的胎型,再将蜡胎外缘用石膏包覆住。等外壳变硬之后,内部加热让蜡块溶化,蜡汁流出来。此时,石膏模就成了空心的模型。接着再把溶化的金属原料注入,等它放凉之后,把外缘的石膏模敲掉,作品的雏形就完成了。
在这连串过程中,第一个步骤──雕塑蜡胎──可以说是最着紧的。倘若蜡胎有一丁点瑕疵,后续制作的模型等等全部跟着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使仰仗最后一道雕磨的手续,所能弥补的也是有限。因此两人一回到英国钓克郡的家后,他立刻埋首进工作里,过去两个多月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全副精神都耗在刻磨一尊又一尊的蜡胎。「嗨。」一见到爱妻,他专注的神情登时放柔了。「过来。」
池净迎上他伸长的手,被他顺势一拉,坐进他的腿上。
「妳好香。」他埋进她的颈间,深深嗅闻她清雅的女性甜香。
「已经过午了,你还不吃饭吗?」
「我想忙到一个段落再休息。」说着,歉疚之色蒙上他的眸心。「对不起,这些日子光忙着工作,冷落了妳。」
「没关系,你是忙工作嘛!而且,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想找你商量。」她的脸容漾着光彩。
「商量什么?」他好奇道。好久没见到小净这样神采奕奕。过去她总是很安静的过日子,或陪着他待在工作室里,或独自待在屋子里,看书,种花,整理环境。四周都是山林草田,邻居远在好几哩以外,成天面对的只有他和老邓两人。即使自己散步到山下的小镇「德布罕」,也没什么朋友。
每每见到她这样沉静寂寥的过活,他总觉得心里有愧,暗自在心头承诺:等明天进度赶完了,就带她到山下小镇吃吃饭、逛逛街。但明天的进度永远没有赶完,而他也就一直这么内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