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嚣张,但她有本钱嚣张,不说成绪东在她娘家的帮助下得到京官职位,去年成绪东能够顺利请封世子,这笔功劳也得算在赵月娘头上,更何况那个乱七八糟的后宅还得她帮忙撑着呢,没有她的狠戾霸道,谁能治得了秦丽贞?
一看见她,成绪东就像老鼠见着猫,乖乖松开楚槿的手。
若是个宽厚的,见此也就歇了事,可赵月娘哪是那种人,只见她缓步走到楚槿面前,上下打量几眼,确实姿色不差,方才听成绪东喊她槿妹妹,莫非她长得很像楚家那个短命鬼?「世子爷喜欢也成啊,掌柜的,这姑娘我买下了。」她拉起楚槿的手腕,轻拍两下,说道:「跟我回恭王府吧,咱们家世子可是再温柔不过的多情男子,往后你就跟着世子爷吃香喝鋉、过好日子呗。
「我不是个会亏待人的主子,只不过我大度,你也得谨守本分,再怎么说,妾就是个下人、是男人的玩物,你可别存了什么多余的心思,否则把自己的日子给过艰难了,可别怨我器量狭小。」
她这番话句句带刺,成绪东却半句话都不敢开口,像只哈巴狗似的跟在赵月娘身后陪笑着。
楚槿将手抽回,硬声道。「夫人开什么玩笑,民女有爹有娘,不是卖身奴才,来这里不过是想学手技艺,能够挣银子奉养爹娘罢了,更何况我已经说了亲事,怎能跟夫人走?」
「听听,人家是有骨气的,可不是那等成天想方设法,想往世子爷床上占位置的贱货。」赵月娘说着,她瞄了秦丽贞一眼,秦丽贞缩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给缩进老鼠洞。
冷笑一声,赵月娘改看向成绪东,柔声道:「大锦王朝是讲律法的,这等强买强卖的事咱们可不能做,万一传扬出去,对世子爷的名声可不好,是不?」
成绪东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连忙软声相哄,「好了好了,夫人别生气,不过是认错人而已:认真看看也不是那么像,咱们快点把花给买好,康华公主还在等咱们呢,再过几天康华公主就要大婚,多少人急着往她身边凑,夫人要是去得晚了,怕是会遭埋怨。」
康华公主可是要嫁给皇帝跟前的一等大红人卫珩的,要是能巴结上,日后官位还怕不能再往上升一升。
赵月娘不满地瞪他一眼,说:「既然知道不能去晚,还磨蹭半天?」她随手往柜上鲜花一指,道:「就这盆了。」
凌掌柜连忙抢上前,说道:「夫人真有眼光,这是咱们东家插的。」收下银钱,他躬着身亲自把盆花送到马车上。
一行人离开后,楚槿望着成绪东的背影,想起卫珩说过秦丽贞、成绪东在这桩婚事上是各取所需。
婚姻,只是各取所需的东西吗?
那么康华公主是他的所需,因此成为他的选择?
楚槿的心越发沉重……
明天就是卫珩和康华公主的大婚之日
早上起床,楚槿就恍神得厉害,明明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应该尽快从泥淖里脱身,可是理智分析很快,真实呈现很难。
她不知道遗忘一段感情需要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光是从不甘心到甘心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来抚平。
因为不知道,总觉得前途渺茫,不知爱情会在哪里停顿,还是会一直一直在心底持续发酵,直到胸口装不下了,爆炸四散。
楚槿披着雪白的狐裘披风,走到外头看月亮,那是卫珩寻来的皮子。
她那时还说:「这是名媛贵妇赏花穿的,我不是去赏花,是下田种花,一进一出便是满身大汗,哪里用得着这个?」
他笑了,说:「收着,早晚会用到。」
她相信那是暗示,暗示他早晚会让她成为贵妇,可谁晓得计划远远快不过变化,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人们手里。
成亲后,他也会像成绪东那样变成一个唯唯诺诺、连粗气都不敢喘的男人吗?康华公主只有比赵月娘更跋扈嚣张的分。
她摇头,这种想法很糟,有见不得别人好、心量小的嫌疑,不应该的。
寻根木桩子坐下,楚槿仰头望天。
才几天,雪就不下了,春天正式来临,树梢窜出不少绿芽儿,再过几天百花村里将会换上一副新颜色。
煎几天,妣听见楚棠悄悄问顾先生,什么时候才能跟在卫太哥身边,那是他和卫珩之间的约定,因为约定,楚棠放弃会试,耐心等待三年。
顾先生说:「你卫大哥最近很忙,他是言而有信的人,等他忙完就会来带你。」
这些对话刻意避开她,就算楚棠还是个对感情懵懂的孩子,也多少猜出她那场病和卫珩有关系。
是啊,卫珩确实很忙,忙着成亲、忙着大业,忙着取信于上官谦,以便在最恰当的时机点把上官沐推上龙椅。不管五年或十年,他都会坚持到底,这种人才是做大事业的男人,能够拥有卫珩这个盟友,是上官沐前辈子好香烧太多。
「睡不着吗?」
楚槿转头,看见穆颜站在房门口。
穆颜微微一笑,朝她招招手。
「外婆。」楚槿起身,走到廊下。
穆颜拉着楚槿在阶梯上坐下,环过她的肩膀,温声问:「在想明天?」
「嗯。」
「很难放下?」这孩子的性情和她娘很像,喜欢硬撑,明明想着念着痛着,却满口无所谓。
摇摇头,楚槿没有回答。心中却道:放不下也得放,不是吗?
「那年,你娘从外头救回一个受伤的男子,我教她男女授受不亲,可她啊,每天往人家房里去送汤送药,又不是丫头,何必伺候得那样周到。」
她知道,那个受伤的男子就是爹,这个故事她听过很多回。「娘一见到爹,便喜欢上了?」
「是啊,你爹气度好、相貌堂堂,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而你娘受我拖累,怕是寻不到好前途。门不当、户不对,那时候外婆满心烦呐,忧得吃穿不香,只是见你娘那样快活,总是心疼。」
「所以放任娘自在?」
「哪能呢?这世道对女子严苛,为着她好,还是得向她说说世情。」
「然后?」楚槿起了兴致。
「你娘回答,『倘若这辈子我只能快活这一回,娘为什么要阻止?』这话问得我心酸难当,你娘从小跟我在家庙里长大,穿粗布衣、吃青菜豆腐,长到五岁连金簪是什么都没见过,更没有同伴朋友,只能与我说话,她确实不知道什么收做快活,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也不敢奢求长久,只愿痛快一回,我怎能阻止?
「幸而你父亲像你娘说的那样好,他信守诺言,八人大轿把你娘抬进相府。在情感上头,你娘比我更勇敢,我常想,当初如果我勇敢一点,拼着一条命逼于家将我休弃,或许我不必和你外公长年分离,或许你娘的童年就有爹有娘,可以像别的女孩一般被宠爱长大,或许你们会有几个舅舅,在你们最辛苦的时候护着你们……」她叹口气,说不下去。
楚槿搂着穆颜,道:「没关系,现在都好了,外公回来,我们全家团聚在一块儿,小棠、小枫有长进,未来会好的。」
「我同意,未来会好的,但是槿姊儿,外婆必须告诉你,伤口不要怕被看见,谁的人生不是坑坑疤疤,不要捂着掩着、任由它溃烂,摊开来、治好它,这不会是你人生唯一一次受伤,你必须学会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