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虎贲卫是皇帝的刀,刀口只向别人不会朝自己,因此卫珩从未在宫里埋过棋子,但找到遗诏了解先帝心意后,他开始在宫里培养自己人。
两个月前,他在宫里的人告诉他,上官谦收到消息,直指远在封地的上官沐蠢蠢欲动。上官沐年纪小,封地偏远,加上先帝临终遗诏并未对外宣扬,楚家又满门被灭,上官谦早没把上官沐当正经对手看待,即便没找到遗诏让他有些不安,但等上官沐长大,自己早就把龙椅坐稳,因此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谁知前几天宫里又接到逍息——上官沐已知遗诏一事,正快马加鞭前往京城。
上官谦大怒,砸坏一方端砚。
但那不过是近几日的消息,就算上官谦派人劫杀,也就是这三五天的功夫,可上官沐的侍卫却说打他们一出封地,就不断有人对他们出手。
重点是,上官沐听到的消息是上官荣杀先帝,而上官谦得到的消息却是上官沐知悉遗诏内容,这代表背后必定有人在操纵,那个人是谁?目的为何?
是想要上官沐的性命,还是想借由上官沐之死将遗诏扯岀,点出上官谦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顺?
若真是如此,最终受益的会是谁?
卫珩拧眉望住上官沐,一字一句缓声道:「王爷受人愚弄了。」
「你是说……」上官沐皱眉。
「王爷安心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先把伤养好,下官会把王爷该晓得的事一一告知。」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件事让上官沐长留京城,毕竟上官沐的封地实在太过偏远,他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倒不如让他待在京城,他好随时保护。
更重要的是,既然有人插手,上官沐就别无选择,他必须提早长大。
从屋里退出来的时候,卫珩顺手抱走旁边的兰花,把它放柜子上,转头,他看见楚槿趴在桌上睡觉。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章玉芬的来信中多次提到她不知道有多冲多拼,就没见过这么好胜的女子。
好胜?依他看是倔强吧。卫珩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走到桌边,推推楚槿,她睡得不深,一下就醒了。
「我可以回去了吗?」楚槿抬头,张着惺忪睡眼问。
帮忙找到人之后她就想回去了,可他不让,说是山路危险。
拜托,她不就是一个人上山的,哪来的危险,尤其在知道诅咒之山根本是子虚乌有的谎言之后。
她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这座山后头还有另一座山,卫珩在两山中间建起寨子,藏着一支军队,和一个「非常邪恶」的组织——不能怪她有偏见,她小时候不乖,娘都是用虎贲卫吓她的。
在寨子建立、有军队驻守之后,卫珩派人化妆成鬼定时巡山,但凡有百姓敢踏进,就把人吓得屁滚尿流,从此诅咒之说便甚嚣尘上。
卫珩做事谨慎,为了把军队伪装成良民,还找来士兵的爹娘妹妹老婆同住,但毕竟人数悬殊,只要心细一点,多少能够看出破绽。
试问哪个村子里头青壮年人口能够占上九成?还一个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就是混迹江湖的?
见卫珩迟迟不回答,她又补上一句,「再不回去,娘会担心。」
卫珩噗哧笑出声,她真把章氏当成娘了?难怪卫爱几个会揶揄卫忠。
「喊娘喊得这样顺口,怎么一句珩哥哥就喊得结结巴巴,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吗?」
撇撇嘴,楚槿低低道:「男女有别。」
「卫忠还没成过亲呢,你不也拽着他的手臂。」好吧,他承认这话说得有些酸。
「哪能一样,他是爹。」抠着手指,她很感激有卫忠和章玉芬这对爹娘弥补了他们姊弟对家庭的渴望。
她更明白真正该谢的是卫珩,也知道不该继续麻烦他,但他对她的多方设想、纵容,让她习惯对他予取予求。
这不是良好品德,可她改不过来,总是在他身上寻求安全感、对他事事依赖,即使她早就分辨得清清楚楚他不是那个卫珩。
他低低地说:「我很羡慕。」
「嗄?」她听懂。
「我安排的人都成了你的自己人,只有我,还是外人。」
这话真不对味儿,听起来像深闺怨妇似的,卫珩心中暗暗叹息,好糟糕,他竟在小丫头面前失去沉稳。
「谁说你是外人,你不是,你是我最依赖的人!」一急,她把心情脱口而出,等回过神,她害羞地低下头,想把地上看出一个洞,以便将自己埋进去?
卫珩先是一愣,然后笑容在脸上逐渐扩大,原来不对味儿的话可以钓出她的真实心意?那么就继续不对味儿吧。
「小丫头,说谎是不道德的。」
她憋红了脸,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不说谎的。」
「可我想不出来,你到底依赖我什么。」他故作苦恼。
抬眼看见他的恼,她也跟着苦恼起来,吸气吐气好几回才开口,「我原本想要独立,不想依靠任何人,但你老是横插一脚,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有你的手笔——孙婆婆让贺老板跟我买花,是你给晓进哥哥的指示;一只玉镯能卖到三千两的法子是你告诉爹的;娘到处请托都没有人愿意卖的田地,是你出手的。
「我本以为能够做岀一点点成就、能养家活口,是因为我够勇敢、够大胆,后来才发现,不是的,我之所以大胆,之所以不怕把事情做错、做坏,是我心里明白,就算做坏也无所谓,因为你会跟在后头收拾,你是我大胆的理由,是我勇敢的凭借。」
卫珩很想为她这番话喝彩,怎么办,他心里的得意多到快要装不下了,喜悦像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
他终于学会了,原来和小孩子对话就该用小孩子的方法,想要挖出她的心事,不可以用他使惯的尔虞我诈、冷面惊吓法,她的真心不是诈出来的,而是哄出来的。
十五岁考上进士,他没有这么高兴,进翰林院、虎贲卫,他也没有这么得意,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很难畅心快意,没想到成为她勇敢的凭借,让他觉得自己很有成就、很伟大、很……快乐。
他非常乐意当她的后盾,被她依赖。
「不必害怕章氏骂你,我会陪你回去。」
「好。」
「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到这里来找我,我不在的话,会有人给你传话。」
「好。」
他喜难她一句句应好,喜欢他给的好处她满心欢喜地收下,这才是「自己人」,没有客套,不必不好意思。
「我有件事想请你忙。」
「什么事?」
「帮我把这盆兰花养好。」他把柜子上的兰花搬到桌子上。
这种兰花她没见过呢,楚槿好奇地弯下腰问:「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猴面兰,你听过吗?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你看起来不太好,不舒服吗?」
「我快热死了,那个蠢爷儿天天把我放在窗口晒太阳,你能不能给我喝点水?」
蠢爷儿?楚槿一个没忍住,噗哧笑岀声,她瞄了卫珩一眼,连忙捂住嘴巴,回答道「行。」
拿起桌上的水壶往土里浇,猴面兰满意地喝足水后,笑道:「谢啦。」
她压低声音问:「蠢爷儿想让我把你带回去养,你愿意吗?」
蠢爷儿?卫珩额头滑出三道黑线,兰花是这么说他的?
「愿意愿意,跟着他,我肯定活不久。」猴面兰口气急切,惹得楚槿又想大笑三声。轻轻抚摸叶片,楚槿道:「我会好好待你,绝不会把你放在窗口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