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岂只是过去两天而已,根本就该回溯到四年前!自相遇起,他们之间便全无逻辑可言,她让他失控,让他暴躁,让他心烦,让他牵挂,让他在酒会上打群架!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在酒会上打过群架……不对,他是根本就没有打过群架!
以肢体暴力解决问题是莽夫的作法,全无一丝经济效益。他每周花七个小时到健身房健身,到拳击室打拳,只是为了锻链身体,不是用来打架的!
毕洛望向满目疮痍的客厅,椅垫被拿来扔掷泄愤,窗帘被扯落一半,这些都出自他的手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体内藏著如此惊人的火气。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克制力,无懈可击的理智,全被一个叫「张孟婉」的病毒摧毁殆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现今的情况比一年半前的纽约那一夜更严重。如果他再不做一点什麽,总有一天他会全面崩溃。
他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将乱序彻底解决。
「毕先生,您的电话。」管家持著话筒,战战兢兢地走入客厅。
「叫他留话,我晚些再回给他。」毕洛心烦地摆摆手。
「这通电话,您或许接一下比较好。」管家小心地说。「这是孟老先生的来电,他想和您谈谈大小姐的事。」
毕洛倏然抬首,眼神锐利。
所谓三堂会审,大概就是这麽回事。
望著在他眼前坐成一长排的人们,氛围凝肃,毕洛整个人沉定下来。
他自己独坐一张双人沙发。左边的单人座,由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占据,而且五官和婉儿出奇的相似。基於爱屋及乌的心理,毕洛对他微微一笑,这是婉儿小十岁的弟弟。现在他知道,「男生版的张孟婉」会是什麽长相了。
在他右边同样是双人沙发,由一位气韵不俗的老妇人端坐,眼神和小男孩一样好奇,这是婉儿的外婆。现在他知道,「晚年版的张孟婉」会是什麽长相。
在他正对面是一张三人沙发,左边坐著一位亮丽之至的中年美妇。这二十几年来,华人演员在国际间大放异彩,而这位美妇息影前,曾得过两座国际影展的首奖。毕洛虽然不常看电影,但念大学时,空暇较多,曾看过那两部。这是婉儿的母亲。现在他知道婉儿的五官是脱胎自哪个样板。
在他正对面的,是一个显然正盛怒中的中年男人。临出门之前,善良的管家已知会过他,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让她见了,像老鼠撞上猫一样,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张伯圣。现在他知道婉儿那双浓眉是从哪里来的了。
至於坐在右手边、极有威严的老人家,虽然未对婉儿的相貌贡献太多,却恰巧是他投宿的饭店老板。昨天深夜,婉儿从饭店後门溜上他房间时,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今天早上,她却是光明正大从总统套房离开,这就瞒不过外公的耳目了。
假若坐在他对面的是全世界任何人,他都能无动於衷。别说是小小台湾,即使去年英女星邀请他出席生日宴会,他都以「工作太忙,不克出席」回绝!但……望著张伯圣一张阴郁的黑脸,毕洛暗叹了口气。
他承认,他现在非常、非常紧张。
「让我单独和毕先生谈谈。」张伯圣面无表情地开口。
其他人面面相觑,即使想抗议,看见他那张阴黑的脸,也都没说出口。
终於,大家或不情愿、或好奇、或窃笑的离开现场。
两雄对决的时刻来临了。
毕洛背不靠椅,两手摊平在膝盖,谨慎地端坐在沙发上,连学生时代都不曾这麽安分。生平第一次,他坐在「大人」面前,两手发汗地听训。
「我不能说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张伯圣开口,仍然面无表情。「我自幼父母双亡,因此有了自己的家人之後,分外珍惜,难免有太过纵容的嫌疑。」
毕洛知道还不到接话的时候,便往下听。
「小女九岁那年,由於我们夫妻的疏忽,她发生了一场极重大的车祸,几乎要了她的命。」张伯圣续道。「此後我们夫妻对她自是更加倍的宠爱,终於把她宠成现在的个性。」
毕洛手指一紧。婉儿童年时差点死去?
「她爱捣蛋惹麻烦,不守规矩,不服从权威,缺点很多,优点很少。」张伯圣顿了一顿,冷冷地往下接,「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她的洁身自爱,」
来了!毕洛苦笑。
「婉儿是爱玩了一些,又承袭她母亲的容貌,从小到大身边围满追求者。偶尔难免会给别人错误的印象,以为她阅历多丰富,然而我知道,她只是爱热闹,不会当真在外头乱来。」张伯圣的神色严肃。「而你,毕先生,一位只打算在台湾停留几天的过路人,却和她单独关在房间里两天,更不用我来提醒你圣诞夜在停车场的意外了……毕先生,如果情况换成你的女儿,你打算怎麽做呢?」
他怎麽忘了,小陈也是饭店派驻的司机!原来今天不只是为了留宿事件被召见而已。
毕洛尴尬地交叠双手。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女友床上、却被她老爸逮个正著的高中生。如果单是留宿的问题,他还真问心无愧,不过停车场……那就真的人证物证俱在了。
「张先生,容我纠正您一事,我今天并不是以一个『过路人』的身分坐在您眼前。」毕洛的神色平和,眼神却透出坚毅。「婉儿和我并不是初识,突然天雷勾动地火;事实上,我们已相识了四年多。」
「嗯。」张伯圣在心里翻日历。
两个男人陷入一阵沉默。老的那个不说话,似乎在思索事情,又似在观察年轻的那个。
毕洛全身放松,微靠进椅背上,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见多识广的自信。
「你很紧张?」张伯圣忽然开口。
毕洛顺著他的眼光往下望,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已交叠在一起,两只拇指互相摩挲。
婉儿的父亲可不好相与啊!
「张先生,当年您和尊夫人的家长见面时,难道不紧张吗?」他苦笑。
张伯圣微微一笑。当年他初见老婆的双亲时,可不知道他们就是她父母。
「正式见面的前一晚,确实让我不安了整夜。」老的那个承认。
「而我甚至没有一夜的时间先做好心理准备。」年轻的那个反驳。
「我是和我未来妻子的父母会面,你却不是。」老的那个指出。
「事实上,我是。」年纪轻的那个立刻接口。
张伯圣的浓眉微蹙,「你确定吗?」
他确定吗?这真是个好问题,他确定吗?
毕洛叹了口气,「张先生,我认为您从一开始就把婉儿说得太轻描淡写。」
「哦?」张伯圣只是挑起眉,看著他。
在这一刻,毕洛忽然很感谢上天,让婉儿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张伯圣会很明确的让你知道他对你的不悦,但大局未定之前,不会让这份观感影响到你们的对话。
他喜欢和理性的人打交道。
「婉儿绝对不只您刚才说的那些缺点。」毕洛把梗在胸中的那口气全部散出来。「她总是不按牌理出牌,占据别人的心思,扰乱别人的生活秩序。她兴起时就像一阵风,刮得人晕头转向,等你想抓住风势,她又飞走了。她完全不讲道理,无赖得理直气壮。她还有一张太甜的嘴,随口哄几句,你会愿意拿一把梯子架在屋檐上,并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摘到月亮。她看了太多商业电影,并期望你是超人、情人和金臂人的综和体。她是我见过最麻烦的女人,自从认识她开始,我的生命便一团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