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的一大早,周福指探着丫鬟仆役忙里忙外,末了拉着主子唠叨个没完没了。
隋风舟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双眸只是望向院外那处尚且没有烟气升起的角落。
周福会意,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少爷放心,我每日无事就去任姑娘那里坐着,保管任姑娘不会被欺负一分一毫。」
「唔,辛苦你了。」
隋风舟沉默了一早晨,终于回了一句话,听得周福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吃醋。
车轮滚动,马蹄哒哒,惯坐的青布小马车因为远行换了辆黑漆平顶的大马车,一前一后出城,踩着夏末的艳阳奔去了远方。
任瑶瑶一家赶来出摊子的时候,虽然知道隋风舟必定已经出发了,但任瑶瑶还是冲着周家门口望了又望。
终究日子要继续过下去,而离开的人也终究会回来吧……
日上三竿,周福拿了帖子还有一盒子束修赶来摊子,笑咪咪同任家人行礼,说道:「我家少爷吩咐,让老奴带着辉哥儿去江家学堂拜望,若是不出意外,以后辉哥儿就能开始启蒙了。」
任大山和刘氏昨晚没有听闺女说起,这会儿闻言喜得差点发了疯,一叠声的同周福道谢。
倒是任瑶瑶死活不肯让周福出束修,坚持要去釆买。
周福却拦了她,「少爷临走前说,这次进京要把姑娘的新式算学送给好友做生辰贺礼,这些束修简薄,哪里抵得上万一。姑娘想要计较,还是等我们少爷回来之后再说,这会儿不要为难老奴了。」
任瑶瑶没有办法,只能目送激动得有些发抖的老爹带着辉哥儿同周福去了城南。
说起来江家学堂在塞安县也是有名,每次县考都会出几个秀才,三年一次的京城大考,也偶尔出过举人,于是百姓们趋之若鹜,但这样的盛名之下,江家却不会因为权势而降低标准,不论贫富,不入先生之眼就是不能进学堂读书。
辉哥儿原本就机灵,这些日子跟着姊姊学写算,又开了几分窍,只写字时歪歪扭扭,先生脸色勉强,但考到算学时却让人惊喜连连。
不必说,辉哥儿顺利进了江家学堂,喜得任大山差点跪地磕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个个都望子成龙,刘氏听说儿子入学,也把一向泰行的节俭扔到了脑后,买了新布料缝了书包、做了新衣,惹得任月月嫉妒的整日噘着小嘴巴。
任瑶瑶看了好笑,拉了妹妹,也给她准备文房四宝和书包,每日早晚教授她写算,倒是很快把小丫头哄转过来,嚷着要同弟弟比赛呢。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不紧不慢的过着,周福每日到摊子上坐坐,周家仆役也是殷勤帮手,倒是没人敢惹到任家头上。
村子里的任家老宅,一来不知道瑶瑶一家新住处,二来毕竟相隔了十几里,来往不便,这倒是让任家五口难得的清静。
每日出摊,烤饼,舀豆花儿,吃饭睡觉,日子安宁得几乎让他们以为是一场梦。
不说任家如何,只说隋风舟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月后的牛时进了京城城门。
忠义侯府一如往日般矗立在朱雀大街上,彰显着隋家皇恩不减,门前的石狮子被风吹雨打多年,斑驳旧色反倒为侯府添了几分威严。
听到大公子归来,早有下人一层层报了进去。
内院里,忠义侯夫人牛氏正一脸愤恨的低声喝骂儿子隋武胜,「你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校场比武,娘让你多出个风头,皇上看了兴许就直接下旨把世子之位给你了,结果什么都安排好了,你居然……」
「娘,世子之位是大哥的!大哥本来就身体不好,我再抢了世子的名头,岂不是……」
隋武胜不只继承了忠义侯的勇武,甚至长相都极相像,浓眉大眼,满脸正气,这会儿听到娘亲如此说,难得反驳一句,可惜立刻被他娘一巴掌打了下去。
「忠义侯府以战功传家,那个病痨鬼,走路都能累死!世子之位怎么可能传他?就是你爹愿意,娘都不答应,你给娘……」
牛氏说到一半,眼角瞧到门口有人影晃动,不禁皱了眉头,一边抬起染成朱红的指甲整理鬓角碎发,一边略带不满的高声问了一句,「什么事?」
有个丫鬟闻声挑开了珠帘,行礼应道:「回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什么,大哥回来了?!」
隋武胜第一个跳起来,几个箭步就窜了出去,没了影子。
牛氏恨得咬牙,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却是挥手让丫鬟退了下去,自己整理衣裙端坐,等着继子过来磕头。
隋风舟刚刚迈过垂花门,就见弟弟小豹子一样兴匆匆跑来,染了几分疲惫的神色里忍不住添了笑意。
虽然很多事不如意,但也总有一些例外。
「大哥,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想去塞安县寻你了。过几日皇上要去秋猎,听说猎场有玄狐呢,到时候我猎两只给大哥做大氅!」
隋武胜围着大哥转来转去,好似屠夫见到小肥猪一般,在大哥身上捏来捏去,末了喜道:「大哥,你居然胖了!外边有什么好吃的,可给我带了?」
隋风舟想起某个精灵一般的姑娘,嘴角翘得更高,伸手拍拍弟弟,笑道:「还真遇到一些好事,等过后我再跟你说。」
「好。」
兄弟俩一边亲亲热热说话,一边并肩往正房走,有些听了消息偷偷跑来看热闹的仆役,眼见如此,赶紧低了头躲避,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慢待大少爷,将来即便忠义侯的爵位落不到大少爷头上,但二少爷如此亲近大少爷,若是知道谁动了心思,怕是立刻就把谁当石锁直接扔去沉湖了……
「风舟给母亲请安。」
隋风舟掀起长衫下摆,跪地给牛氏磕了头,牛氏却是好像想着什么事出了神,好半晌都没有应声,更没有唤他起身。
隋武胜就怕母亲给大哥难堪,也顾不得礼数,伸手推了他娘一把,催促道:「娘,您怎么了,大哥给您行大礼呢!」
牛氏被儿子一把推得差点儿趔趄倒地,回过神来就是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这才淡淡说道:「起来吧。」
隋风舟好似完全没有发现牛氏的冷淡一般,应声起身,寻了把椅子坐下,照旧笑着问起父亲是否康健,家里是否平顺。
牛氏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手背青筋暴起,心思转个不停。
这病痨鬼难道在外边有了奇遇不成,还是安排了诡计有了谋夺世子之位的把握,否则怎么气色变化如此之大?
比之从前苍白的脸色居然有了几分红润,身形明显健硕了一些,五官承继了他那个母亲的模样,不但不显娇弱,反倒儒雅更胜。
雨过天青的长衫,羊脂玉簪东髡,腰坠镂空龙纹玉佩,真是……风姿过人,京城的闺秀们见了,想来定然会动心。
那么她先前给儿子看中的几家姑娘,是不是会有变动?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回来,还是他就是故意挑这个时候回来?
牛氏越想越多,脸色再也装不出慈爱模样,抬手打发了欢喜的儿子,还有碍眼的长子。
隋武胜陪着大哥走出正房,路旁紫薇花开得正是热闹,他却停了脚步,难得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哥,我娘她……你别往心里去,我……」
隋风舟抬手拍拍弟弟的肩膀,笑得从未有过的开朗,「二弟,我这次出门寻到了世间最宝贵的一样东西,其余什么事都已经不能再伤到我,有她在,我平生再无所求,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