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风舟,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熬药,琢磨一下药性,明日,不,后日,我再过来!」
刘大夫见猎心喜,一扫平日一向稳重的模样,难得欢喜得好似孩童一般,几乎是雀跃着出了园子,回家去了。
隋风舟怔怔坐了片刻,末了又慢慢躺回藤椅,安静依旧。
「少爷,要不要给京城去信,侯爷若是知道,怕是会欢喜坏了。」
周福有些心急,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主子为什么依旧神色淡淡?
隋风舟却是揺头,双眸望向飘落的桃花瓣在风里打着旋,忽升忽落,清美又带了三分无奈。
「不急,待得后日刘大夫那里有了定论再说。等了二十年,不急于这两日。」
周福想起京城里的侯府可不只是侯爷一人,顿时真想狠狠打自己两嘴巴。
「少爷,是老奴心急了,老奴这就去盘查库房,那药方老奴扫了一眼,还记得几味药,库里大约是不多了,老奴明日就去釆买些上品,备着刘大夫使用。」
「好,去吧。」
隋风舟点头,突然想起那写在礼单上的炭字,又添了一句,「记得给任家送些纸笔。」
「啊,是!」
周福慢慢退出园子门,扭头回望,桃林深处一道青衣独立,倔强又孤单,惹得他心头泛酸。
「夫人啊,您在天有灵,保佑少爷早日康健起来,将来娶妻生子,兴许也能替周家续一脉香火。」
和煦的暖风调皮贪玩,缠着几丛灌木不放,倒是没有把这句话送出多远。
墙外,眼见日头升到了头顶,街上的行人少了起来,任家众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刘氏忙着洗碗,任大山乐颠颤去采买细面,生意如此之好,周家送去的那一袋子细面怕是明日就要用完了,总要尽早备下。
任瑶瑶想要帮忙洗碗,被喜孜孜的刘氏赶了回去。
对于任家来说,如今的大闺女就跟财神爷没什么分别。
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前闺女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活过来,居然长了本事,带着全家眨眼间就支起摊子,日日进钱,若是放在一个月前,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虽然,她也不是没怀疑过闺女是不是有了些什么「奇遇」,但再变总是自己亲生的闺女,更何况比自家闺女这番改变还离奇的事多了,就是半年前不是还有人传说隔壁县城有个小娃开口就管老爹叫儿子呢,据说是老太爷附体,如今一家人还日日给小娃子磕头呢。
这般想着,她心里越发舒坦了,回身喊着闺女,「你闲着无事就教月月和辉哥儿认字,秋时就送辉哥儿去学堂。」
这话倒是正合任瑶瑶的心意,于是脆生生应了一句,就扯了根树枝,准备以地为纸,开始她的「教师大业」。
第六章 两张药方(2)
正在这个时候,周福拎着篮子亲自过来了。
两套毛笔和砚台、两盒墨条,还有厚厚一刀竹纸,简直是雪中送炭一般,喜得任瑶瑶差点跳起来。
「哎呀,周叔,你怎么知道我正缺这些东西?」
周福听她并不客套推辞,也是笑得欢喜,倒真有些叔叔待侄女的亲近了。
「这是我们少爷见你送去的药方之后,特意吩咐我送过来的。」
「真的?周叔,那一定替我谢谢你们少爷。」
任瑶瑶还想多问两句,却有客人上门,不好开口了。
周福摆摆手就回去,留下任瑶瑶打发了客人,美滋滋的摆弄了半晌纸墨笔砚,末了还是拉了弟妹又在地上练字,毕竟他们是初学,浪费纸墨就太可惜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墙里,隋风舟悄然站在桃树下,耳里听着墙外的女声清脆,一句句教着孩童背书,偶尔孩童调皮,背书之声就变了样子。
「辉哥儿,你再调皮,一会儿给月月买糖吃,没有你的分儿!」
「啊,姊,有蚊子咬我屁股,我就是挠挠。」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蚊子?再撒谎,晚饭也别吃了。」
「姊,姊,我错了!」
女声清脆,孩童调皮,即便见不到,隋风舟也能从对话里听出满满的欢快和亲厚。
这般朴实又简单的亲情,好似随处可见,却又正是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
一时间桃花飘落衣襟,沉在脚下,偶尔一枝桃花盼望着自由和外边的世界,偷偷伸出小手探出了墙头……
春末夏初,天气晴好,微风吹拂田野,处处生机勃勃,
这样的好时候,正适宜煮豆下酱啊。
早几日就煮好捣碎、发酵好的豆酱块,被掰成小块下到半埋在地下的大陶缸里,撒上一层又一层的粗盐。
早起一遍,午后一遍,木头杵子搅出一层层褐色的涟漪,清除那些灰白色的霍菌,一缸最是普通又能够衍生出无限美味的豆瓣酱就在悄悄酝酿了。
任瑶瑶抬手给酱缸盖上盖子,想想那些炸酱面啊、酱茄子啊,甚至简单美味的鸡蛋酱,忍不住欢喜的弯起了大眼睛。
烤饼摊子支起有半个月了,虽然每日那二百多文铜钱算不得多,却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了。
先前周家送来的谢礼,锦缎依旧藏在七嫂子家里,棉布分了七嫂子一小块给孩子做包被儿,其余刘氏都拿回来做了衣衫。
任大山连同辉哥儿每人一件小褂,刘氏带着两个闺女则一人一条裙子,一家人走出去,倒是很有些后世亲子装的意味,绝对不会认错。
一家五口,早饭是烤饼和包谷粥,午饭是刘氏在家做好带去,晚饭则是包谷饼子,炖个白菜或者土豆,当然菜里会添些荤油,偶尔也多放两勺花生油,但总要等到天黑之后,一家人才偷偷吃起来,毕竟这花生油还不好被外人见到。
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小倒也不傻,从不曾跟外人说过,每次吃饭,都像偷了乳酩的小老鼠一般,不时望望窗外,惹得任瑶瑶更心疼他们。
这般半个月下来,一家人迅速脱离了面黄肌瘦的窘迫模样,开始活得像个「人」了。
今日任瑶瑶早起有些头晕,刘氏被闺女先前大病吓破了胆,死活留下她在家带孩子,夫妻俩个独自进城去卖烤饼。
任瑶瑶把简陋的草棚里外整理一遍,又捣鼓了一番那缸大酱,百无聊赖之下一边催促着弟妹背九九表,一边寻了根草绳跳起来。
说起来,原主实在有些浪费,把好好的一副身子祸害得半废,对比之下前世的她那般渴望跑跳,自由自在,却因为一颗脆弱的心脏而百求不得。
如今,她是打定主意变废为宝,吃好喝好,外加适当锻炼,不出三个月一定要变成一个活泼健康的精灵少女。
任瑶瑶跳得气喘吁吁,额上汗珠密布,但嘴角的笑却怎么也藏不起来。
不识苦滋味,怎会知道甘之甜蜜?
不远处的山路上,周家的青布小马车正缓缓行来。
隋风舟一手掀起车帘,远远见得少女在阳光下蹦跳,不知为何,虽然算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就是笃定她是此次自己所寻之人。
那两张药方,刘大夫斟酌着选了一个,悉心熬制,照料他喝了小半个月,虽然没有立刻恢复,但正如刘大夫所说,溪流虽小,假以时日,终究能够汇聚成河。
等了二十年,他真的不在乎再等两年或者五年,甚至更久。
毕竟有了希望,怎么还会害怕路远难行?
只是,他有些好奇这个送来如此珍贵药方的姑娘。
习惯了勾心斗角,见多了尔虐我诈,他不相信有人会扔出如此重饵却不求回报?